《〔万人迷〕我是剑宗唯一的小师妹》 太岁001 在我八岁那年,师父郑崇礼在我的身体里种下了一棵肉灵芝。 那东西长相极其恶心,白花花的一片,像那凝固了的猪油,上面还盘桓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纹路,伸展着不规则的触须。 我听村里的人喊着东西叫太岁,后来我从郑崇礼那里得知,这东西其实是一种臭名昭着的邪祟。 它是我从泉眼里面挖出来的。 我天生比别人多一双眼睛,平日里它是闭合着的,只余下一条鲜红色的细线,像那些大姑娘们爱在头上贴的花钿。 那年村里闹了旱灾,我靠着着双眼睛带着村里人找到了泉眼,这太岁便长在那泉眼边上。 那时这东西身上还没有这么多红色的血丝,通身莹白一片,浸润在水中,晃眼的要命。 队伍里头年纪最大的李老头渴得头晕眼花,但抢水抢不过那些年富力壮的小伙子 ,便把着邪物认成了汁水丰沛的大萝卜,上去就咬了一口。 几日之后,半截身子埋黄土里的李老头竟然在一夜之间枯木逢春,满脸的皱纹被推平了,看起来比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都要年轻。 后来,争着去吃这东西的人越来越多,这东西让瘸了大半辈子的刘拐子行走如风、让被大雁啄瞎了一只眼睛的张猎户复明、让早年被村长夫人划花了脸的秦寡妇变得人比花娇。 似乎吃了这东西的人,最后都得到了好处,村里跳大神的神婆神神叨叨地念叨着:“这是太岁星君显灵了…” 这么星君显没显灵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后来这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死了,他们得了一种了不得的怪病。 这种怪病让他们的骨骼化成了白色的纤维,皮肉被密密麻麻的白丝覆盖,密密麻麻的触须或是从他们的嘴巴里面爬出来,或是从那脆弱的肚皮中钻出来。 那东西可以再生,只要没吃完,少了一块第二天就能重新长出来,够整个村子里的人分食,这也就方便了这种怪病在村子里蔓延。 我没吃那东西,因为我透过我的第三只眼睛看到了那东西菌丝一般的触须下流淌着的血色脉络。 刚开始很浅,但随着吃它的人越来越多,那红血色的细线就变得越来越密,像那人体里面盘旋交错的细小血管,也像那蜘蛛结出的网。 非常非常的恶心。 在最后的最后,整个村子死的就剩下我一个人了,角落里面都是烂泥一样的白色触须,散在地上,时不时地蠕动着。 它们缠着我的腿和手臂,勒开我的皮肉,在汲我的血。 我就是在被这东西困着吸血吸了三天三夜之后遇见郑崇礼的。 郑崇礼的出场是极其威风的,他脚下踩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青衣随风鼓动,他脚尖轻点,如同燕似地落在我身前,手中握着剑,顷刻便斩断了我身上的白色触须。 这种神通我从来没有见过,觉得厉害极了,在我眼里坚不可摧的白色触须,在他的剑下如同枯枝一般的易折。 因为被长期捆缚汲血,在失去了那些触须的支撑后,我狠狠地跌在了地上,不用想我就知道,我当时的样子肯定狼狈的要命。 但哪怕是这仙人似的人物也拿那诡异至极的触须没有办法,只能用利刃开辟一条离开村庄的道路,他将大把大把的符咒甩了出去。 他一只手抱着我,另一只手拿着剑,将周身的触须清除干净。 “这村子里还有别的活人吗?”他开口询问我,他的嗓音很清润,但却给我一种疏离冷淡的感觉。 我沙哑着嗓子道:“没有…都死了,仙长……” 他神色不变,似乎对我的回答并无意外。 “等出了村子,我会为你寻一户好人家的。” 我攥紧了他肩膀上的布料:“仙长剑术超群,武功盖世,我…我的家人都被那邪物害死了……”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尝试去说谎话,说得磕磕巴巴,但万幸我那时候年纪小,哪怕行为举止漏洞百出,也只会让人觉得是年幼失孤时的惊慌失措:“我想…我想学些本事……为家人报仇……” “不知仙长能否收我为徒?” 太岁002 我娘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死了,我出生的时候眼睛是睁开的,那时候我就已经有了意识,我爹见我娘生了我这么个怪物,怒急攻心地将刚生产过的娘活活打死了。 却对外说是被我活活吓死的。 我在六岁之前是和猪圈里的猪生活在一起的,七岁之前都不会说话,跟那些个畜生学了一嘴的怪叫。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眼睛可以寻东西,我可能到现在还不会说人话,还穿不上衣服。 我爹吃的那一口邪祟肉,是我亲手喂进去的,我不知道这东西这么吓人,但我猜到这东西吃下去可能会闹出人命,所以我在明知道这东西有问题的情况下选择了沉默。 眼睁睁地望着这村里的人全都死去。 男人沉默了一瞬:“我不是什么仙长,不过是剑宗的一个修士罢了。” 他神情冷淡:“剑宗从来没有招收女弟子的先例。” 很明确的拒绝,我的手攥地更紧了。 因为我意识到,这可能是一次鱼跃龙门的机会,我扯出一个谄媚的笑:“仙长…我很有用的……” 我睁开了我的第三只眼睛:“村里的神婆都说我有仙缘,我的这双眼睛什么都可以寻到,不论是黄金还是泉眼。” “可能仙长看不上这些俗物,那其他的东西……其他的东西也可以找到的……”想要得到什么,就体现出自己的价值,这是我的那个人渣爹唯一教给我的,有用的东西。 “求仙长收我为徒。” 我感觉道对方抱住我的手紧了紧,然后我看到他蹙起的眉:“聚灵眼?” 男人神情复杂的望着我,思索了片刻:“你…” “我可以收你为徒,不过,可能会让你付出一些代价,你是否愿意?” 我能有什么呢?最有价值的不过是这双眼睛罢了,能够学会本事,哪怕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奉上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愿意。”我听到自己用沙哑的声音这样说道。 然后,他就把那恶心的邪物,种进了我的身体里,我当即吐出了一口血。 —— “日后,她便是你们的师妹了。”郑崇礼用手拍着我的肩,对他那五个徒弟道。 话音刚落,那几个在一开始根本就不用正眼来看我的少年,目光齐齐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们身上穿着相同的蓝白色劲装,腰间配剑,额间束着额带,年纪大的二十出头,年纪小的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样子,个个长身玉立,仪表堂堂,我不由地有些心生怯意,往后退了几步。 一双手按住了我的后背,将我抵住,往前推了推:“去吧,向师兄们问个好。” 我嘴里发苦,两条腿怕得有些打颤,那些师兄身上的剑气并没有师父身上的内敛,一个比一个锋芒毕露,我身子里被种了邪祟,这邪祟最反感的就是内力精纯的剑气。 无双眼睛齐齐凝视着我,我只能硬着头皮道:“师…师兄们好,我叫…穗穗。” 站在正中央,年纪最大的那个少年闻言对我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来:“是‘年年岁岁花相似’的‘岁’吗?” 他应该就是大师兄。 我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我只跟着村里的老举子学过几个字,这些个文绉绉的诗词我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年年岁岁花相似”的“岁”到底是哪个岁。 “是…麦穗的穗……” “噗……”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少年憋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师父怎么捡了个村姑回来?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五,不得无礼。”大师兄低声训斥,但语气并不是非常严厉。 他在这群少年中似乎很有威信,那个被称作“小五”的少年,闻言讪讪地把笑憋了回去,重新板成了一张棺材脸。 我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下意识又想往后退。 这一回师父没有再把我往前推了。 大师兄上前一步,对我作揖道:“师妹见谅,小五他平日里口无遮拦惯了,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既然师父已经认下了你,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若在功课上有什么不解的,都可以来后山寻我。” 他的态度平和又温柔,带着一种让人觉得自己被重视的热络,我想到了在村里时候,那些个村官在知道我的眼睛可以寻宝贝时,对待我的态度一样。 是一种让人舒坦的虚伪。 他们那么对我是因为我能寻宝贝,但这个大师兄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却根本琢磨不透。 —— 太岁003 晚上的时候,那种在我身体里的魔物开始暴动,感觉骨头快要被绞碎了,眼前阵阵发黑,我痛得失声尖叫,从床上滚了下来。 然后我又呕出了一口血,那血里还和着雪白的菌丝。 我强撑着捏碎了白天的时候,师父给我的玉牌。 那身着青衣的仙人,便踏着月色出现在了我眼前。 我痛得浑身痉挛,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因为疼痛而睁开,我有对着村长家的铜镜看过自己的眼睛,是那种骇人的猩红色。 我知道如果我不在对的时候张开自己的眼睛,别人就会把我当成怪物,所以我的第三只眼睛一般都是闭合的。 我猜我现在肯定像个濒死的邪物,因为我透过我的眼睛能够看到那青衣仙人丹田中凝出的白色内力,那白色的内力顺着血管和脉络汇聚到了右手上,化作了带着森然杀机的剑气。 他想要杀了我…… 不…不……为什么。 不要杀我…… 我又呕出了一口血,将自己蜷成了一团,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着抖。 我听到一声男人的叹息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将我抱起,温和的内力顺着他与我肌肤想贴的手掌融进了我的骨骼里,那尖锐的疼痛缓解了些许。 —— 我被不知带到了哪里,浑浑噩噩的,嗓子是哑的,浑身的骨头似乎都碎了,但好歹喘过了一口气,不至于像之前一样连呼吸都做不到。 突然间,我的身体腾空,噗通一声,我的被师父丢进了池水里,然后那尖锐的疼痛再次如影随形般地冒了上来,甚至更加的剧烈。 “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我的四肢在水流中扑打,口鼻被带着奇怪味道的池水淹没,窒息的痛苦让我觉得我在下一秒就会死去。 我仿佛听到自己的骨头在咯吱作响。 在水流声中我还捕捉到了皮肉绽裂的声音,那是我的肉。 我的血流了一池。 “能不能挺过去,便看你的缘法了。”男人怜悯似道。 我陡然生出了尖锐又刻薄的恨意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那个东西种进我的身体里? 好痛,我真的好痛…… —— 我的鼻子和耳朵比我的眼睛要先恢复,我闻到了一股香,像每年村子里驱邪避祸时,那跳大神的神婆点燃的香。 不过此时这香的气味要更加浓郁。 这里是哪里? 我的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庞杂的声音,有清脆的剑鸣、碗筷的碰撞声,以及各种交谈声,我若集中精力去听,甚至能够听到他们的交谈内容,但我对此并不感兴趣,只觉得吵得要命。 脑袋都快要裂开了。 慢慢的,我的眼睛也恢复了知觉,我看到自己的四肢变成了密密麻麻的菌丝,摊开来散在地上,我顿了顿,很快那些菌丝就又重新变回了腿的样子。 耳朵里庞杂的声音消失了。 所以那些声音,是通过我的触须传到我耳朵里的吗? 我强撑着起身,想要重新试验一下自己的猜想,我将自己说左手化为了菌丝。 然后我听到了大师兄的声音。 “师父,剑宗从不收女弟子,你为何要将一个村姑带回宗门?”男人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轻蔑和厌恶。 “她身上半点灵气也无,可能连灵根都没有。” 剥开两年那层虚伪的表象,一切都赤裸地袒露了出来。 “子虚。”师父出声打断道。 “你可知聚灵眼?” 此话一出便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师父…你什么意思?”男人的嗓音有些发抖:“难道她……” “韵灵者,天生三目,生灵骨,通灵感。她可不是寻常的村姑。” —— 太岁004 “怎…怎可能?天生灵体的人,身上怎么可能半点灵气也无!?”我从大师兄语气的起伏中听出了他的惊愕。 什么是天生灵体? 我摸了摸我额头上的眼睛,是在说我的眼睛吗? “她在那灵力贫瘠的乡野之地长大,再加上她频繁开灵眼,助那些凡人寻泉眼、觅高粱、押宝赌博赚不义之财,犯了不计可数的业障,周身气息浑浊也不足为奇 。” “若不是她主动向我开灵眼,我怕是也发现不了。” “可是,师父,那可是天生聚灵之体!哪怕真的明珠蒙尘,也不会表现得像个完全没有灵根的凡人一样。”他们这些已经入道的修士,对人身上的灵气感知十分敏锐,甚至不需要借助术法手段,就可以判断出一个凡人到底修炼天赋如何。 “那是因为我在她的灵骨里种了棵太岁。”师父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着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什么!?”大师兄的声音陡然拔高:“怎可……” “这种阴邪之物,合体期的老祖都中过招,当时修真界八十七位真人合力将其镇压在凡界边陲,这才不过短短六十年结界便被破开。” “光凭我一人之力无力镇压邪物 ,如今修真界式微,当时的八十七位老祖未曾陨落的只余下三十一位,其中二十四位闭关,余下的未必愿意插手。” “毕竟这邪物封印之处 ,天灾频发,毒壤遍地,结界四周赤地千里。当初参与镇压的老祖大多死于雷劫,借用那姑娘的灵骨实属无奈之举。” 细白密集的触须在空气中颤动,我将自己变成了一团菌丝蜷缩在了角落,我感觉自己的脏器已经被这种邪物完全包裹,触须种进了我的骨头,扎进了我的血管 ,仿佛要和我融为一体。 “可是师父……那她凡人之躯如何抵得过邪物反噬!更何况以她的灵骨做阵眼,那日后她的灵气岂不都要用来封印那邪物,她还怎么修道!?”询问的声音是真的在颤抖,仿佛与初见之时那个虚伪温和的男人大相径庭。 他似乎真的在为她考虑。 “剑宗之训乃为天下立心,哪有让一弱质女流承担邪物侵身之痛,而吾辈躲在身后苟延残喘的道理!?” “那你去封印那邪物吗?”师父语气陡然间变得冰寒:“赵子虚,你有那个本事吗?为师若是身负灵骨,也可像你这般大言不惭地为天地立心。” “这能怪谁呢?只能怪她触动了封印,又刚好在为面前开了灵眼,这是她造的因,也是她该承的果。” 又是一阵良久了沉默。 “罢了,你起来吧,你若是真的怜惜她,日后便多照看着她。那邪物将她当容器,与她同死共生,不用修炼她就能与天同寿,是缘也是劫。” “日后便别在计较她入宗门之事了,毕竟……她也算是以身饲魔了。” —— 剑长三尺三,宽半寸,那剑身镂空,刀刃薄锐,寒气凌人。 师父将他的伴生剑给了我,我见过他使这剑的时候,剑气逼人,剑声如虹,那用内力凝出的青蛟飞入云霄,我被那剑气震得眼睛发疼,特别是我的第三只眼睛,被震得流出了汩汩的鲜血。 那剑气是精纯的、锐利的、势如破竹的。 不容邪物的窥伺。 但这宝剑到了我手中,却如灰扑扑的凡铁,哪怕这十年来,我和其他所有的师兄一样,每天晨起练剑,哪怕将胳膊练到麻木,依旧还是会坚持每天挥剑一万下。 但剑气每次到了我的手中,就如同那四散的猢狲,我的丹田凝不出内力。 我练不了剑…… 后来大师兄见我跟不上进度,便帮我改造了这柄宝剑,在剑柄出设了一个凹槽,可以将灵玉放进去。 然后我就可以借助着灵力凝出微薄的剑气。 用剑还要烧灵玉,这对于剑宗上下平均筑基年龄为十岁的天之骄子们来说简直是不可理喻。 我时常在屋中伸展触须的时候听到他们在背后议论我。 我不喜欢那种声音,所以会把触须蜷起,这样听到的杂声就会模糊很多。 只要我想听,我似乎可以听见这个世界上一切的秘密。 我不想知道那些秘密,我只想要清净一点。 太岁005 但我一天不伸展我的触须我又难受,所以总会在夜深之时将自己摊开来,享受片刻的自由。 我将自己缩成一团,尽量去忽视那些嘈杂的声音,好让自己尽快的进入睡眠,以免第二天练剑的时候精力不济。 但还是有只言片语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那个废物今天又迟到了。”男人的语气厌恶:“十年都没有筑基,她这种资质怎么进的剑宗?” 是五师兄的声音。 “而且师父和大师兄还那么护着她?你说她是不是给师父还有大师兄施了什么妖法?我看她长得就妖里妖气的。” 我将自己蜷得更紧了一点,我能听到的声音,与我有关的便会清晰洪亮一些,与我无关的便会模糊一些。 这几天我每天晚上入睡前都要被迫听着厌恶我的师兄在背后里对我的唾弃入睡。 昨天他说我好像没长骨头,练个剑搞得跟搔首弄姿似的。 为此我回了屋里,专门对着铜镜做了几个剑招,事实证明,我虽然凝不出剑气,但动作还是标准的,所谓的搔首弄姿实属污蔑。 我便就懒得管了,丢了剑,窝在床角睡了。 今天,是对我长相的攻击。 “你说她一天到晚在宗门里面涂脂抹粉的,宗门的风气都被她带坏了!” 我没有涂脂抹粉,不过我长得不太正派倒是真的,可能是因为身体里面种了株邪祟,以至于我越长眉眼越细,皮肤越白。 嘴巴红得跟滴血似的。 若不是穿着剑宗弟子的服饰,根本无法将我和正道修士联系在一起。 我更像是魔窟里面跑出来的邪物。 “好了,早点睡吧你。”三师兄懒洋洋道:“你有什么不满当她面说去,每天晚上都同一个话题,烦都烦死了。” —— 今日日头如那张扬的火伞 ,晒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菌丝摊开来散落在地上,蜷成一团又一团的。 “今天那废物又不来晨练。”是五师兄轻蔑的声音:“怪不得十年了都没筑基,天赋差就算了,还又蠢又懒。” 我艰难地翻了个身,菌丝滚了滚,不想听这些。 可这种与我有关的坏话仿佛被贴了扩音符一样在我脑海里面不停地回响。 “你都知道她是废物了,那么苛责废物做什么?”这是三师兄的声音,三师兄整个人平时看起来就懒洋洋的,跟没骨头一样,说话的语气随了他整个人的气质,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一想到和这个废物师出同门我就膈应。” 好吵…… 我抿了抿唇,强行把触须变成了腿,我的衣服在我变成一团菌丝的时候就散落了一地,我光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胸口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拿了一个束胸,将那碍事的东西一圈一圈地缠了起来,再穿上了剑宗弟子的服饰。 剑宗没有女弟子,服饰也是按照男弟子的身形定制的,有杂役弟子帮我把腰部改小了一些,但袖口对于我来说还是有些过于宽大了。 我吐出一口浊气。 好烦。 在剑宗行走我不能袒露触须,好讨厌。 我拿起了一旁师父送我的剑,往里面装了一块灵玉,小心翼翼地施展着御剑术,朝演武堂走去。 我头上戴了一个白色的帷幔,真受不了这样大的太阳,我会有种自己被烤化了似的难受。 我更比较喜欢窝在一些阴凉的地方,就和蘑菇一样。 —— 太岁006 到演武堂的时候,剑宗弟子的晨练已经快要结束了,大师兄站在最前面,他长身玉立,手中握着的剑闪烁着凛冽的寒光,哪怕隔了几百米远我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精纯的内力。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又不失力量,剑刃所过之处发出铮鸣之音。 我移开了目光,不想去看他,只觉得心里有些泛酸,然后我的目光就落在了不远处的五师兄身上。 他年岁和我差不多,但剑气已经颇具师父的风范,凝出的剑意非常瓷实,就连一向看起来不着调的三师兄,在舞起剑来的时候,都颇具风采。 在师父的所有亲传弟子里,只有我不行。 我御剑飞了过去,站到了属于我的位置。 大师兄注意到了我,停下了动作。 我作为亲传弟子,位置总是靠前的,我能感受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我身上。 我是宗门唯一的女弟子,几乎宗门上下的人都知道我,可哪怕是这样特殊的身份都没有人记得我的名字,提起我的时候都是:“大师兄很照顾的那个。” “就是之前大师兄专门指导的。” “哦,她呀,天天跟在大师兄身后的那个。” 我刚开始摊开触须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会很生气,明明我也有名字,我叫穗穗,为什么提起我的时候总要带着大师兄。 只有五师兄提起我的时候不会带大师兄,所以渐渐地,我耳朵里属于五师兄的声音越来越多。 但是五师兄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所以我经常做梦,梦到自己对着镜子,把自己耳朵给拆了下来。 大师兄对我露出了个和煦的笑容,和我刚入宗门时他对我露出的笑容一样:“今日又睡过头了?” 我抿着唇觉得有些丢人,不想回答。 只见大师兄突然板下脸道:“停下来干嘛?还没到时辰,接着练。” 然后我就感觉那些汇集在我身上的目光变少了。 “这样懒散可不行,日后师兄晨起之后过去叫你。” “不要。”我出声制止了。 开什么玩笑,我喜欢摊开睡觉,他来叫我晨起不就能够看到我的菌丝了吗?虽然他早就知道我身体里有邪祟了,但我也不想让他看到。 “那让仙鹤去叫你可好?”大师兄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奈。 这一回我没有拒绝。 “青云第七式弄懂了没有?舞给师兄看一遍。” —— 我被大师兄单独留下来,把晨练缺席的时间全都补齐了之后才被允许离开。 我肚子早就饿扁了,胃部阵阵绞痛。 到了后面我根本就听不清大师兄他在说些什么,满脑子都是大师兄身上那股精纯的内力。 好饿…… 我狠狠地揉了一下自己的脸。 解开自己腰部的荷包,拿了两块米糕就往嘴巴里面塞。 很快米糕就被我吃完了,但这点零嘴根本不够我果腹,我觉得更饿了。 “喂,废物。”五师兄那的声音传来,我转过身就看到了他那张倨傲的脸。 他看了一眼我手上拿着的米糕,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十年了都没辟谷。” “我看你除了吃什么都不会了。” 好饿…… 我没理他,只是继续把嘴里的米糕咽下去,然后用舌头舔走指腹的米屑。 还是好饿…… 五师兄蹙眉,像是看到了什么很恶心的场景一样后退了几步:“你真是……有伤风化……” 我觉得他有病,不是很想理他,于是御着剑想要从上头飞走。 “我有说让你走了吗?”一整吸力将我吸回了原地。 我偏过头,看到了三师兄捏着法诀的右手,终于有些忍无可忍道:“我现在很饿。” “你是饭桶吗?这么能吃?”五师兄看着我那一大袋已经空空如也的米糕,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我于是冷着脸挥剑直接朝他劈了过去。 —— 我的剑被他打落在了地上,他用一只手吧我两只手按住别在了身后:“我找你有些事情,你一言不合动手干什么?也不看看你,打不打得过我。” 我气得想扇他巴掌,哪有找人有事上来就喊人废物的,他在背后说我坏话,我权当没听见。 现在当着我的面说,当我没脾气吗? “你力气怎么跟猫儿似的,别动了,搞得像我欺负你似的。” 我差点没气笑。 “把你下山的令牌借我用一下呗,我两个时辰之后就还你。”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吐出了两个字:“不借。” —— 太岁007 剑宗修行清苦,且弟子多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天资奇佳之辈,皆已在十二岁之前筑基。 筑基也就意味着辟谷,可仅靠吸收天地灵气来维持日常身体所需,根本不需要再额外吞食五谷。 所以剑宗的食舍基本上是个摆设,里面放着的不是热气腾腾的吃食,而是用灵石粉兑水制成的灵气补充剂。 我的身体就是个漏斗,那玩意喝进肚子里须臾便能够散个干净。 作为一个十八岁未能筑基的废物,骨头里还被种了个阴邪的魔物,别说辟谷了,我连保持寻常人的食量都很难做到。 嘴巴里一刻不嚼东西我就难受,所以在修炼结束之后,我会选择团成一团然后睡觉,睡着了就不会感到饿了。 师父许是看出了我的异常,便将下山的令牌给了我,在我实在是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可以下山去寻些口粮。 我身上的米糕就是在山下的糕点铺子里面买的。 剑宗有一门规,弟子在结婴之后方可下山历练,但在这之前是不被允许轻易下山的,就连作为首座弟子的大师兄,在没有结婴之前,也都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山上 在几个月之前,五师兄发现了我有着可以随意下山的令牌,便时常用武力胁迫我带他下山,起初我看见他就犯怵。 作为邪祟的寄主,他身上那股精纯的剑气令我胆寒,再加上每晚我入睡之前都能够听见他在背后对我的编排,我深知他很讨厌我。 害怕他一个不高兴就用剑将我捅个对穿。 于是我很识时务地带他下了几次山。 可后来我发现,此人外强中干,嘴上威胁得凶,实际上他并不敢真的对同门做些什么,而且他胆子小得要命,我若是无意间靠他近些,他都能瞬间吓得弹开,像极了被恶霸欺凌的良家妇女。 他会浑身僵硬,然后凶巴巴地骂道:“谁让你靠我这么近?给我滚开!” 渐渐地我没那么怕他了,许是人的骨头都很贱,带着些欺软怕硬,不怕他之后我便懒得再顺着他了,别说是陪他下山了,连令牌都不出借。 我很讨厌他,且不说这人在背后怎么编排我的,就但说他的目中无人与狂妄自大就已经很令人生厌了。 更别提他还根骨奇佳,六岁便筑了基,在我使用灵力都费劲的情况下,他已经可以执剑削平一座小山了。 这样的差距怎可能让人不妒恨? 特别是像我这种已经被邪祟腐蚀了心智的老鼠。 我讨厌这山上的所有人,包括我的师父。 但这怨恨我又偏偏不敢显露半分,因为我知道,师父他其实是想要杀我的。 被邪祟寄生之后,心智会逐步与邪物同化,他许是怕我变成个祸害,不如早早地除掉徒留一副骨头省心。 好几次我在它跟前时都能看到他汇集在手掌上的剑气,带着令人汗毛倒竖的杀机。 至于为什么后来放弃了呢? 我之前有想过,可能他的确是对我这么个无辜的弟子心怀不忍。 直到我在万邪谱上看到我身体里有关这邪物的记载。 这东西名叫太岁,还真被那村里跳大神的婆娘瞎猫碰上死耗子地猜对了。 在几十年前的修真界,这邪祟曾掀起过一阵腥风血雨,不少化神期的修士都死在它手上。 后是修真界几大宗门长老出手将其联合镇压在边陲的小镇旁。 以至于小镇周围赤地千里。 原来这些年凡人所经历的旱灾蝗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这帮仙人高高在上惯了,哪里会管凡人死活,将这邪物封印之后便拂袖离去。 修道之人最重因果,特别是这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嘴上喊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背地里干得全是蝇营狗苟嗜血残暴之事。 许是触犯到了因果,当年那些参与镇压邪祟的长老大多死在雷劫里,零星几个幸存下来的,也闭了死关,不敢轻易突破。 我不无恶意地想,我那所谓的师父可能也是害怕被雷劈吧。 我被五师兄压着,身上的令牌被他抢了去,我借此机会用剑柄击向他,他起身躲开。 我站了起来,深知自己抢不回这令牌,于是打算忍气吞声地转身离去,却被人揽着腰掳上了剑。 “走吧,师兄带你下酒楼吃酒去。” 太岁008 我被五师兄强行掳下了山。 我虽平日里会下山去买些糕点,但大多时候我会窝在房里睡觉,人多的地方会让我浑身都不适应。 下山的时候我会把自己从头到脚地罩起来,保证自己不露出一根头发丝。 因为身体里的邪物,我有许多寻常人不能理解的习性,我不喜欢照镜子,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让我觉得很陌生。 小时候我又在村子外的湖水里见过自己的样子,干瘦干瘦的,脑袋比身体大上许多,两颊凹陷,瘦脱了相。 村长那讨厌的儿子经常笑话我,说我长得就像芦柴棒上插着的粪球。 后来到了剑宗,虽然我修炼速度奇慢,但在这灵气充裕的地方,又被大把的丹药给养着,我的样子已经和之前先天不足的样子差了很多。 但那镜子里的人浑身上下那股挥之不去的妖气让我觉得很陌生,我感觉自己长得带着些非人的怪异感。 我不喜欢这样的长相。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周围只要人一多,我心里就开始打鼓。 我还不喜欢剑宗里的师兄,因为他们身上的浮动的内力会让我的胃部火烧火燎的痛。 当然,我最不喜欢剑宗的伙食,因为根本填不饱肚子。 …… 这样算来,我不喜欢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要细数我喜欢的事情,似乎只有吃东西和睡觉了。 就像个野兽一样。 —— 五师兄和我不一样,我一下山就专门挑僻静地小道走,买东西一次性买很多,然后好几个月都不用下山。 而他却专门挑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他御剑而行,吸引了路上不少行人的目光,在加上身上剑宗弟子的服饰,引得四周的人议论纷纷。 我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师兄……太招摇了……”我忍不住出声提醒。 以往都是我带着他下山,之前他下山没有什么经验,我往哪里走他就往哪里走。 他可能是对我缩头乌龟一样畏首畏尾的行径不满许久了,这次不光在大庭广众之下御剑而行,还伸手摘掉了我用来挡住自己的帷幔。 “你是凡人闺阁里的大家闺秀吗?出门还要蒙面?是怕别人看见你的脸以后嫁不出去吗?”他说话一贯刻薄,向来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就不在乎旁人有没有被他所说的话给刺伤。 这种人真的自我又讨厌。 我深呼吸一口气,想要去抢他手里的帷幔。 而脚下的剑却晃荡了好几下,我差点没站稳,万幸他拦着我的腰没有让我掉下去。 “别动,再动我就松手了。” 他在威胁我。 但我没有办法,只能忍气吞声。 五师兄是我所有的师兄里面最讨人厌的了。 其他的师兄看不起我,却也不会来招惹我。 只有他,总会来找我麻烦。 他带我御剑飞到了酒楼里。 这个酒楼叫醉仙楼,是镇上最有名的酒楼,不少散修杂修回来这里打打牙祭。 掌柜的也是见过世面的,见五师兄御剑停在门前,连忙吩咐着店小二去接待。 店小二笑得一脸谄媚,身上带着剑宗人身上所缺少的人味,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讨好和市侩。 在很多年前,我也是生活在这样一群人之间的。 那时候我虽然过得也不好,但比现在像个人。 太岁009 “两位仙长好,是打尖还是住店啊?”店小二的目光从我和五师兄的弟子服上略过,然后目光凝在了我的脸上。 我不喜欢别人一直盯着我看。 微一蹙眉。 他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连忙诚惶诚恐道:“仙长勿怪,现在龙章凤姿,小的一不小心看迷了眼,小的罪该万死……” “噗……”五师兄直接不客气地笑出了声来:“你是在纠结她是男是女吧。” 剑宗从不收女弟子,这是世人都知道的铁律。 从未有人见过剑宗的女弟子。 因为没有招收女弟子的先例,剑宗的服饰也都是男弟子服,我又束了胸,看起来和剑宗其他的男弟子无异。 “不不不不……”店小二吓得舌头打结:“仙长生得芝兰玉树,俊美无铸……怎…怎会是女子……” 他似乎很害怕我动怒。 我心里开始有些厌恶身上剑宗弟子的服饰了,如果不是五师兄二话不说就直接拉我下山,我其实并不打算穿这一身下山的。 修士在这些朝生暮死的凡人心中可不就是仙人般的存在吗? 这店小二对着我的态度,就像我曾经第一次见郑崇礼时对着他的态度一样。 这让我回想起了自己的愚蠢和有眼无珠。 这么些年来,在午夜梦回忍受着蚀骨钻心之痛时,我时常克制不住地去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那么贪心,不妄想着改命,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了…… 可惜这世上本没有如果。 五师兄也不想和这店小二解释我是男是女,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她不会生气的。” “把你们这最好的菜都给我上一遍。” —— 在菜上来之后,我很快就忘记了刚才那短暂的不愉快,闷头吃了起来。 五师兄早已辟谷,这些凡间的吃食他并不感兴趣,用筷子夹着吃了几口后就兴致缺缺地放下了筷子。 然后就用手撑着脑袋看着我吃。 我不喜欢人盯着我看。 于是我抬起头来回视他:“你能不能不要再看着我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这样让我很不舒服。”不舒服了要说出来,这是最近大师兄告诉我的道理。 大师兄告诉我,只有说出来了,别人才不会让我不舒服。 之前大师兄教我剑法的时候,会和我离得非常近,好几次我的背都贴到了他的身上,整个人都仿佛被他的气味包围了。 我很不习惯,然后我就很少再去请教大师兄了。 后来大师兄过来找我,问我为什么不去找他询问剑法了,我才吞吞吐吐地把理由说了出来。 从那以后,大师兄便很少这样了。 我以为五师兄也会和大师兄一样。 但事实却是,这一定律放在五师兄身上并不适用。 他就喜欢让我不舒服。 “看你多好玩啊?像头小猪似的。” —— 剑宗修士身上的弟子服其实就是块金光闪闪的活字招牌,穿出去比皇帝穿着龙袍私访还要惹人眼球。 哪怕我下山是郑崇礼许可的,我也不敢像五师兄这样高调,他反倒对自己是偷跑下山的这一点没有一点清晰的认知,生怕不够打眼,带着我御剑一路风驰电掣。 我很长时间没有吃过饱饭了,虽然郑崇礼和大师兄给我的灵玉不少,我还能每个月领取固定的弟子份额,但由于我用剑需要烧灵玉,所以余下来给我用来解决伙食问题的并不多。 其他的剑宗弟子大多出身名门,平日里既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烧灵玉,甚至由于修剑,他们修炼连丹药都不怎么需要用。 修真界公认剑修是同境界内的战力王者,其中的佼佼者能够越界杀敌的也不在少数。 例如大师兄赵彧,就曾以元婴中期的修为越级斩杀化神期的蛟龙,据说他的本命灵剑的剑柄,就是用那蛟龙的鳞片锻造的。 也因此,剑宗修士哪怕看起来再怎么穷酸,本质上都是不差钱的主。 我这几年来的唯一一顿饱饭是五师兄帮忙解决的,因为这一点我对他便没有刚出宗门时那样抵触了。 太岁010 虽然他喜欢在背后蛐蛐我,但在我面前的时候还算是克制的,虽然我还是很讨厌他,但我打不过他,和他对着干惹毛了他对我也没有好处。 所以在他拉着我到处逛的时候我还算配合。 “你一顿吃了我二十块灵玉。”五师兄捂着胸口道:“说你是猪一点也没错。” 他一边数落这我,一边拉着我东蹿西蹿。 虽然之前他威胁着我带他下过山,但我一般都把他往人迹罕至的地方引,这么热闹的地方他没来过,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他拉着我到了一处卖着各种面具的小摊前,用花花绿绿的涂料装点的面具形态各异,有慈眉善目的圆脸神仙,和青面獠牙的阴鬼,还有眉眼画得极细的狐狸。 五师兄伸手摘下了那个狐狸面具,怼到了我的脸上来。 我忙得伸手扶住,让面具固定在我脸上不至于掉下来。 然后他就伸手把我不久前刚戴上的帷幔取了下来,没了帷幔的阻隔,肌肤与尘俗吵嚷的空气直接接触的陌生感,让我浑身不自在。 “戴这个,长得和你挺像的,这个就别戴了。” 他手里拿着我的帷幔给自己扇风,边扇边转身给自己挑了个青龙的面具,挂在脖子上,之后再随手朝小贩丢下了一块灵玉就缩地成寸地往另一个摊子走,完全不管自己的突然出现会不会吓到旁人。 “诶,这位仙长……”小贩拿着灵玉面露苦色地朝五师兄消失的地方挥手。 凡间也有修士设立的维护仙凡秩序的俗世阁,不少散修也是和凡人混居在一起的,帮凡间清理一些妖兽赚些报酬。 像帝京这样繁的地方,百姓很多是和修士打过交道的。 但并非所有人都和那酒楼的掌柜一般见过世面,这种摆摊子的小贩是不收灵玉的。 灵玉兑换凡银的手续复杂,一般的百姓也没有门路。 我是被中途掳下山的,身上自然也没有特别充足的银钱。 我在身上找寻了好一会儿,才从腰带里摸出了我上次买米糕余下的铜钱。 扁扁的钱袋倒出几块铜板,递给了摊子的老板。 由于我身上的弟子服饰,周围的人都盯着我瞧,将我瞧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帷幔也被五师兄拿走了,此时能遮住我的只有脸上的面具。 我感觉不自在极了,也不熟练地施展了几个术法想要更快地跟上五师兄。 他感兴趣的东西太多了,看上什么直接拿了,然后丢下一块灵玉,他脚程又快,店老板没来得及叫住他,他人就不见了。 反倒是我这么个苦主被拦下来付钱。 但还好一袋铜钱换了一袋灵玉,也挺值的。 在我赶上五师兄后,身上已经彻底没了多余的银钱,我远远地看见他站在一家脂粉铺子前,左右打量着,然后伸手去拿那柜台上放着的胭脂盒。 他们剑修手掌宽大,那女儿家用的脂粉在他手里显得分外的小。 “仙长是要给心上人挑胭脂吗?”摆摊的是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小娘子,生得珠圆玉润,两边耳垂吊着碧翠的耳饰,笑起来让人觉得舒服又喜庆。 凡间散修众多,剑宗弟子注重仪态,光是往那一站,给人感觉就是降妖除魔的正道大侠。 再加上五师兄他人生的俊秀,看起来年纪轻,那小娘子就起了些逗弄的心思:“这些都是铺子里极好的成色呢,仙长的心上人高兴了,睡不定会让您帮忙点胭脂呢。” 她手里拿着团蒲扇,遮住了自己半张笑意盈盈的脸。 太岁011 “这东西怎么用啊?” 那小姑娘细声同他说了些什么。 只见五师兄拧开胭脂盖,我想阻止他的,因为我已经没有多的银钱给他收拾烂摊子了,于是我快步追了上去。 但他动作太快了,我赶到他跟前的时候只见他先是把胭脂凑到鼻子旁闻了闻,然后伸手进去蹭了一把。 他见我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先是笑了一下。 然后就见他用他那根蹭了嫣红胭脂的手指朝我没有被狐狸面具遮住的下半张脸摸来。 我抵触地往后一躲,没给他擦到嘴巴,但还是让他那手指蹭到了我的下巴,往上蹭开,估摸着会留下好长的一道红痕。 不用照铜镜我也知道,此时的我脸上肯定滑稽极了。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这一路来被各种怪异的目光注视,外加被十几个摊子的老板叫住付钱。 之前吃饱饭的感激在此时终于告罄,我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历声骂道:“你有病吧!?” 显然没想到我会发那么大火,他愣了愣,脖子上还挂着那丑得出奇的青铜面具,看起来有些罕见的蠢:“我就是好奇这东西抹上会是什么样子的。” 卖胭脂的小娘子见状连忙劝道:“仙长别生气别生气,来擦擦脸吧。” 边说还便递过来一块帕子。 我把帕子接过来,对小娘子道了声谢。 随即便转过来对五师兄道:“那你可以擦在自己脸上。” “我又看不到自己的脸。” “那你不能擦在手上吗?!”我捏紧了手中的剑柄,真的很想对他拔剑。 —— 这胭脂被拆开来试过了,按理来说必须买下,但我已经没有多的铜钱了。 此时的五师兄已经把他那蠢得要死的青龙面具从脖子上取了下来,拿在手上,站在一旁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 我木着脸在小娘子探究的目光下把我藏在腰间的耳饰拿了出来。 血一样的鲜红色。 我第一次下山的时候也像五师兄这样,不过我没有他那么招摇。 在山下逛了好久好久,买了很多女儿家的衣服,虽然不能穿回宗门,但能在山下穿也很让人开心了。 我一眼就相中了首饰铺子里的这对耳坠。 很艳很艳的红色。 我很喜欢这样的颜色,但剑宗没有。 将耳饰买回去后,我拿着根银针对着镜子给自己扎了两个耳洞,将这对耳饰挂了上去。 那些师兄总在背后蛐蛐我,说我涂脂抹粉,我不敢将这串耳坠戴出去,但又真的很喜欢。 便一直藏在腰带里。 —— 把自己心爱的耳饰给了出去,这让我心里不好受的要命,但摸着自己腰间鼓鼓的一袋灵玉,心里也有了些安慰。 五师兄似乎看出来了我的心情不愉,一路上也没有说话,没逛上多久就御着剑把我带回了宗门。 刚在宗门前落脚,我就看到了大师兄。 在遇见大师兄这件事上,五师兄显得比我更加慌乱。 眼神飘忽的对大师兄作揖道:“大师兄。” 郑崇礼日理万机,寻不着人,大师兄便时常作为代理掌门掌管宗门事务。 “小五,你心性不定便偷溜下山,自己去后山领罚吧。”大师兄蹙着眉,俊秀的面容此时看起来有些阴沉。 五师兄嘟囔了一句:“她心性就定了?” 我知道他在说我。 他估计很不服,明明我修为比他差那么多,凭什么我能下山。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个废物,用剑都要烧灵玉的废物,一个十年都筑不了基的废物。 郑崇礼和赵彧对我从来都没有期待,我只需要拖这我这副被邪祟侵染的残破肉体苟延残喘,来让他们的道心得到片刻的清明,这就是我的作用。 所以我晨练迟到大师兄也不会对我像对别的弟子那样疾言厉色,因为,我只是一个不被期待的花瓶。 而五师兄,他是六岁筑基的天才,将来有望成为和郑崇礼一样顶天立地的剑修。 他大可不必自甘下贱的与我相比。 大师兄沉着脸继续打量了五师兄片刻。 五师兄很快就泄了气:“好吧。” 然后他抽出自己的剑,御剑离开了。 此刻便只余下我和大师兄了。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柔和了下来。 这种柔和让我浑身僵硬,我不知道他柔和的目光里面蕴含着什么,或许是对不幸之人的怜悯,或是对弱者的宽容。 不论是那种,都很让我恶心。 “穗穗。”他没有喊我师妹,而是叫了我的名字。 太岁012 他是剑宗里第一个开口问我名字的人,作为回报,他也是我在剑宗里除了郑崇礼唯一记住名字的人。 “是小五让你带他下山的对吗?”虽是用着询问的语气,但给人的感觉却分外笃定。 “日后他再来让你带他下山,你就来找师兄。” 我没有说话,其实比起讨厌五师兄,我更讨厌的人其实是大师兄。 他朝我伸出手,我知道他是想要带我御剑飞行,我御剑术不行,每次起飞都磕磕绊绊。 我看着他的手掌,很宽大的一双手,手指修长,掌纹很明显,很标准的,剑修会拥有的手。 我把自己说手放上去,肤色对比起来很打眼,大师兄在男子里面算是白皙的了,是我的皮肤白得有些诡异,像那洁白菌丝。 他握住我的手,我发现我的手掌只能占他手掌的一半。 如果我的根骨没有被废,是不是我现在也能和他们一样,可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剑修了。 他拉我上了剑,我感受着从我身边飞驰而过的风,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难受,我慌张地眨了眨眼睛,生怕泪掉下来。 没有泪滚落,我差点忘了邪祟是没有眼泪的。 —— 我没见识,八岁前我没出过县,八岁后大多时间也都是在剑宗里面苟延残喘,只有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才会下山去买些东西果腹。 因为畏惧阳光和人流,我对那喧嚣的人间没有什么好奇心,最多也就只敢在人流稀少的时候,在外头逛逛,买点新奇的东西。 我八岁前不是这样的,神婆说我有着一个能够看透一切的眼睛,所以我什么都不害怕。 我敢在赤地千里的边陲寻找泉眼、我敢摸进县太爷藏粮的地下暗窑,敢在光着膀子,在一身臭汗的男人眼皮子底下,帮我的爹出老千,更是敢求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将我带走。 那时候的我没什么不敢的,如果不是郑崇礼这个该死的小人在我骨头里面种了这么个东西,我根本不会活得这样的懦弱和畏缩。 我好讨厌这样的自己,可能人对自己的期待总是比对旁人的要大吧,我总觉得自己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攥着大师兄的衣角,他御剑御的很平稳,踩在他的剑上就像脚落在大地上一样,大师兄是这一代修真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据说那玄真派老祖的亲传弟子,被他七招斩落在剑下。 这让我不由想起了之前,郑崇礼将几位师兄和我叫到跟前教导,准确的说只是想要教导其他五位师兄,我只是顺带的,为了不让我多想。 他很害怕我多想,不论做什么都会小心翼翼地一碗水端平,甚至会偏向我一点,每次当他摆出一副关心我的恶心嘴脸的时候,我就会藏不住恶意地想,他是不是每晚都在做着心魔缠身,身消道陨的噩梦呢? 郑崇礼那时拍了拍刚摘下正道魁首的大弟子的肩膀,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喜色:“为师本是想让你晚些再下山历练的。但如今你夺了魁,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明日便下山去吧,多见些风土人情,也有利于你日后的修行。” 他还知道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啊…… 我攥紧大师兄的衣角,满心的嫉恨,那为什么不能让我这本领通天的大师兄,替我分担这邪祟缠身之痛呢? —— 太岁013 是夜。 我照例将自己摊开成一团,蜷缩在角落里面熟睡,一阵尖锐的疼痛蔓延上我的神经末梢,我猛得睁开眼睛,散落满床单菌丝上爬满了血色的脉络。 我感觉到了我的第叁只眼睛,火烧火燎的痛,我将自己的蜷缩了起来,菌丝缠在一起,变成来我的双腿。 很快,巨大的饥饿感吞噬了我。 太岁之所以是邪祟,那是因为它以精血为食,我入了剑宗,剑宗是名门正道,自然不可能捉人来给我吞食精血。 我以往失控的次数很少,在剑宗这十年来就失控过两次,郑崇礼将自己的手掌割破喂血给我,才让我熬过了那两次。 但最近郑崇礼有事出了宗门,在出宗门前还专门替我检查了一下心脉,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下的山。 所以,这次是为什么呢? 但很快我就无法胡思乱想了。 我好饿,饿得浑身都在痛,鼻尖仿佛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像是被人对着鼻子当头打了一圈。 张嘴都是一股腐烂的酸味。 好饿…… 好饿…… 眼前全是一片晃荡的重影,一切在我眼中都化为了血色的脉络,我透过摆在我床边的铜镜看到了我现在的样子。 血色的脉络从我的脖颈爬上我的脸颊,我那一贯闭合的第叁只眼睛不安地四处转动,瞳孔也浸染了不详的血色。 我将我的手变成了垂落下来的菌丝,张嘴就咬上了一口。 我感觉不到疼痛,被我咬掉的菌丝很快又长出了新的嫩芽。 以往我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会啃自己的手臂,但这次似乎不管用了。 —— 月色流金一般的撒下。 夜半起了些雾,让四下的松柏都沾了些水汽。 我嗅到了精血的味道,纯净的、蓬勃的、滚烫的,精血的味道。 我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眼前模糊一片,其实也不算模糊,我能够看到一个晃荡的人影,以及那布满人影全身的血管,和流动着灵气的经脉。 还有一股……让我胆寒的剑气。 我好饿…… 饥饿让我不再犹豫,直接扑了上去。 一把咬住他的手腕,然后那股剑气便陡然变得锋利起来,我死死地咬着那人影的手腕,恨不得撕下一块肉来。 我被那人影连带着自己的手臂抬了起来,整个人双脚悬空的挂在那条手臂上。 带着寒气的刀刃劈向我的脖颈,我被那恐怖的刀刃冻出了鸡皮疙瘩。 我的腿已经控制不住地变成了触须缠在了对方身上,触须由于对危险的感知而神经质地颤动着。 我会死的…… 这个想法在我混沌的大脑一闪而过,随着这个想法一起消散的,还有那骇人的剑气。 我听到了一个男人略显疑惑的声音。 “师妹?” 我狠狠地咬破了他的血管,温热的鲜血溢满了我的口腔,我的眼前也正因为精血的摄入而变得清明。 他轻轻嘶了一声 ,另一只手落在了我的头上,动作很轻柔:“冷静一点,师妹……” 我的菌丝将他缠得更紧,他手里握着剑,只要他愿意放出一点剑气,这缠绕着他的,没有一点灵力的触须便都会断裂,但他没有。 从未有过的,充盈幸福的感觉蔓延了我的全身,触须也舒服地蜷曲了起来,我终于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个被我选中的食物。 男人微低着头,眼睫微垂,薄唇紧抿,是大师兄。 我在抬眼望着他的时候并没有松开咬住他手腕的嘴巴。 “是身体难受吗?”他声音很温和,温和的让我下意识地松开了咬住他手腕的嘴,嘴里满是鲜血的腥气。 他知道我身体里被种了邪祟,看我如今这副丧失神智的样子,心下当即便有了猜测。 大师兄伸手擦拭着我的嘴角,我身上的触须逐渐收拢,腿变成了人的模样。 剑宗弟子的服饰松松垮垮地披在我身上,我没有束胸,也没有系着腰带,甚至束住我上身的系带也被撑裂,在月色下袒露出一片雪色来。 —— 作者有话说:这本目前吃存稿,日更,存稿吃完就缘更。不收费,看珠珠和收藏,有人看的话我会尽量保证隔天更一章,如果没人看的话我可能就坑了……(坑太多了,根本填不完。) 太岁014 powen xu e1 1.c o m 夜深露重,我觉得好冷,面前的人的皮下密布的蛛网似的血管,以及血管里流动的滚烫精血,就是唯一的热源。 大师兄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闪,伸手帮我整理好衣物。 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起,他身上的热意隔着衣服的布料传递到了我的身上。 他在这月色下许是待了许久,身上带着股露水的味道。 “我送你回去。” 我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我一直都羞于以这样的面目示人,哪怕我心里已经很清楚,大师兄知道我骨头里被种了邪祟。 但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邪祟了,我也不想让他们看见,我真的像邪祟的那一面。 “日后…日后若是还难受,可以过来找师兄。”一向能言善道的他难得说话有些磕巴。 “在宗门有什么不开心了,都可以和师兄说。” 我瘫在他的手臂上,第叁只眼睛已经合上了,真正的饱腹敢让我浑身的触须都兴奋地在跳动着。 他说的是真的吗?看书请到首发站:p o1 8r r.c o m 我以后都不用饿肚子了?我嗅着他身上的气味愣愣地想。 我不由地产生了些困意,然后沉沉地在大师兄怀里睡去。 ——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已经日上叁竿了。 我又一次错过了晨练,有些时候不是我不想去晨练,而是我实在没有精力,这几年我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吃饱过。 再怎么顽强的植物,在没有养料的荒漠里面也会变蔫,更何况太岁本就性惰喜阴,在艳阳高照的白日里不爱冒头。 我难得以人的模样醒来,换上弟子服戴上帷幔,然后御剑出了门。 我的御剑术虽然不太行,但在剑宗的范围内来去还是可以的,我第一次在醒来的时候没有感觉到饥饿,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来到演武堂,已经没有师兄弟在里面了,算算时辰,晨练已经结束了好一会,大多数的师兄应该在自己的洞府里面打坐修行。 我因为总是睡过头,错过晨练好几次,但并不代表我在练剑这件事情上偷懒。 我身体无法汇集灵气,无法和其他师兄弟一样用打坐代替睡眠。 我独自站在演武堂中央,脑海里浮现出了青云第七式,我手里握着剑,根据着我脑海里的剑招练了起来。 五师兄总说我练剑不像是在练剑,有气无力,这其实只是他站在修道之人的角度,凡人体内没有灵力,动作就是会显得虚浮。 每个招式我都会重复上百遍,直到和剑谱上所指示的动作一般无二。 我挥动着手中的剑,灵玉在凹槽中转动,我的目光随着那游弋的剑刃滑动。 我厌恶郑崇礼,嫉妒大师兄和五师兄,但我无法骗自己,在郑崇礼执剑劈断缠绕在我身上的太岁触须时,我是有被触动的。 我刚开始是真的很钦佩他,要是能够成为像他那样的剑修就好了。 后来我发现,谁都有可能成为那样的剑修,大师兄可以,五师兄也可以,甚至叁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叁师兄也可以,只有我不可以。 嫉恨让我周身的经脉再次剧痛了起来,我的丹田疯狂汲取着四周的灵气,作为天生灵体的我,理应呼吸都在修行。 我不该是个样子的,都怪郑崇礼。 疯狂聚起的灵气被灵骨上的阵法吞噬,我祭出了些许稀薄的剑气,却未能撼动面前的木桩分毫。 最后,我脱力地倒在地上。 四肢再次变成菌丝然后散落了一地,我感觉我的眼睛有些酸胀,我将自己蜷成一团,郑崇礼,你赔我骨头…… 赔我…… 我下意识地用触须捂住眼睛,我以为会摸到眼泪,但什么也没有。 我又忘记了,邪祟是不会流泪的。 太岁017 我几年来都不曾吃饱过,勉强还能够忍受饥饿的感觉,在这一瞬间尝足了精血的味道,我便像上了瘾一样。 那些我靠着蒙头大睡和啃食自己就能熬过的夜晚开始显得格外漫长。 我想起了几日前大师兄对我说的话。 我去找了他。 …… 我因为自己心里对他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不愿意与他有过多的接触,除了一些修行上的问题必须解决,我是不愿意见他的。 哪怕他来找我,我也会想方设法地躲着。 我知道他的洞府在哪里,洞府门前有下禁制,我用了张传音符给他传了声话,禁制很快被打开了。 剑宗上下都是男弟子,从来没有人教我什么是男女大防,因为师兄们都很厌恶我,没人会主动来和我接触。 这四个字我是在山下听到的。 在我抬步走进大师兄的洞府,看到在石塌上打坐的大师兄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这四个字。 他抬眼朝我望过来。 他的洞府很冷,壁面全都结了冰,连他身上都覆满了寒气,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系带都没有好好系。 我见他此时是这样地一种状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要离开。 但饥饿感却不断催促着我上前。 我整个人定在了原地,前也不是,退也不是。 “穗穗。” 我听见大师兄在喊着我的名字。 —— 大师兄用刀刃割开了自己的手掌,鲜血的味道让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兴奋了起来,同时也安抚了我那沸反盈天的饥饿感。 我迫不及待地捧着他的手舔舐着伤口处涌出来的鲜血。 我喝得很急,有的时候牙齿会磕在他地伤口上,但他并没有因此就阻止我。 他任由着我吞食他的精血,剑放在一旁,此时的他像个割肉饲鹰的圣人。 此时我才终于能够确定,他上次说的,让我不舒服了就找他,是认真的,不是一句逗弄我的玩笑话。 可他一直在看着我进食,这让我感到很不适。 我吃了个半饱,恢复了些常人的神智,但也只恢复了一些罢了,我抬起头对他龇着牙,甚至威胁似地对他张开了我的第叁只眼睛:“你能不能不要看着我?” 不舒服了要说出来,这是大师兄告诉我的。 大师兄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定定地望着我,在我意识到这句话对他不起作用之后我没有打算继续纠缠,饥饿感驱使着我低下头继续进食。 就在我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那个宛如好心圣人的大师兄,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 那割肉的僧侣,此时来向吃饱地鹰,讨要报酬了。 男人俊秀的五官猝然放大,他用他冰凉的唇贴上了我的唇。 然后便是令人崩溃的窒息感,我的声音被冰凉吞没,陌生的滑腻探进我的嘴巴里,我的手腕被扣在石塌上,他整个人挤到了我的双腿中间。 他没有束发,一头青丝甚至散落在了我的脸颊庞。 化神期的剑修对于我来说如果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他压过来的时候,我感到了濒死般的恐惧和无措。 我猝然睁大了眼睛,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早已落尽了一处严丝合缝的猎网。 我的四肢开始化成雪白的触须缠绕着他的手臂,在他身上拍打,我感觉自己是条被人恶意搁浅的鱼。 他的鼻梁蹭着我的脸颊,他浑身都是冰凉的,连鼻尖也是。 我咬破了他的舌尖,满嘴的腥苦。 他松开了我唇,我的触须开始像外扩散,他似乎看出了我想要逃窜的心思,将我整个人牢牢地锁在怀里,嘴里喃喃道:“穗穗…师妹…别走,让…让师兄抱一抱……” 太岁018 好喜欢…好喜欢…… 好可爱,身上好香,软软的。 宝宝,想舔。 想吃她的舌头。 我的触须颤动着,攀在男人身上,听清了他心里的声音。 荒诞又怪异的恐惧感蔓延了我的全身。 我拼尽全力地将触须伸长,攀在地上,然后咬着牙在男人怀里散作一团,从他的身体与床的缝隙中溜走。 —— 化成菌丝金蝉脱壳的我浑身赤落地回到了我的住处。 我的衣服留在了大师兄那里。 我跪坐在床前,透过铜镜看着我现在的模样。 满头青丝盖住了我的身体,嘴巴是肿着的,带着被啃咬的痕迹。 他在做什么?我感觉他要吃掉我,就像老虎吃掉兔子一样,可明明一开始,他才是我的食物。 —— 第二日晨练我起了早,到达演武堂的时候人还没到齐,大师兄照例站在众弟子之前。 我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但他却在一瞬间就注意到了我。 “师妹,到我跟前来。” 大师兄对上我有些躲闪的目光,温和道:“让师兄看看你的青云七式练得如何了。” 不明真相的,真的会以为他是一个爱护同门的好师兄。 在那一瞬间,周围师兄弟的目光都齐齐地望向我。 我顿觉头皮发麻。 “回师兄,还不熟悉,就不在师兄面前献丑了。” “哪里不熟?到师兄跟前来师兄可以指导你。”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所有人都在看着我。 他看起来有我不上前就不开始晨练的架势。 —— 晨练就是这样,由首席大弟子在前方坐镇,其余的弟子需要做的便是根据他使出来的剑招,不断纠正自身的不足。 剑之一道自悟的修行要比这样千篇一律地重复要快,也更有效果。 不过“悟”之一字实在是精妙,悟道,是修行中必经的过程,“道”是修士的立身之本,有“道”之人才能在修行之路上行稳致远。 穷极一生都未曾悟出自己道,选择承袭先祖,拾人慧果的人大有人在,甚至有的宗门上下承袭的都是先祖之道。 但剑宗修士不同,剑宗没有统一的“道”,他们多以先祖祖训“为天地立心”作为悟道之本,寻找属于自己的“道”。 以至于不少修士对于晨练的情绪其实很不满的,如果可以,他们其实也并不想来晨练,但晨练是开宗立派的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哪怕心里再怎么不满,他们也只能在心里嘀咕着想要早点结束,回去运气打坐。 赵彧这明摆着要拖时间的样子让不少弟子心生不满。 当然这股不满不是对着他们德高望重的大师兄的,而是对着我这么个不识好歹的花瓶的。 我在众师兄谴责厌烦的目光下无奈地妥协了,我虽知自己不讨喜,但也不想变成全宗门的众矢之的。 透明人和惹人厌烦的透明人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于是我握着剑走到了赵彧身边,赵彧此人极其擅长做表面功夫。 在剑宗上下人缘很好,已经隐隐形成了以他为中心的态势 ,事实上我这么个花瓶之所以这么招人恨,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于他过度地关注我,给我在宗门上下捞了不少的仇恨。 太岁019 其实这也不能怪其他的师兄弟们,剑修的世界一直都是非黑即白,爱憎分明,若不是我有着被迫偷听人墙角的能力,这么多年的照顾下来,我应该也会觉得他是个很不错的人。 万幸在众目睽睽之下赵彧并没有拿我如何,只是和平常一样纠正我有所偏差的剑招,甚至运气将内力输送给我,让我在挥剑的时候不至于太过吃力。 已经四五天了,五师兄还没有出现,我知道他偷溜下山惩罚肯定不小,但是没有想到要罚这么久。 郑崇礼对于我下山这件事的宽容程度让我对剑宗教育违反宗门规定弟子的处罚体系没有清晰的认识。 不说五师兄了,就连大师兄若是在未曾结婴之前敢私自下山,也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 叁师兄长相不太像剑修,他不笑的时候还能勉强端出些不伦不类的气派,但一笑起来,那眼泛桃花的风流模样与剑修便搭不上腔。 他应该是整个宗门里除了我以外长相最不正派的了。 “师妹当真没有吗?”他笑容没有改变半分。 “当真没有,师兄找错人了,要不去问问大师兄吧,要说师父把令牌交给他才是最有可能的。”我毫不犹豫地把麻烦甩给赵子虚。 因为我知道叁师兄不会去,整个宗门里面最重规矩的就是大师兄。 “行吧。”叁师兄笑容收敛了很多,又变成了我之前熟悉的模样。 “那便愿师妹能早日筑基,师兄先走一步了。” 然后他便单手掐诀,凭空凝出一道剑意出来,脚尖轻点地踩上去,御剑离去了,我怀疑他是故意在我面前显摆自己的神通的。 为的就是告诉我,他现在已经凝出剑意了,而我还没能筑基。 在师父的亲传弟子里,除去我从未见过的二师兄,他是除我以外的倒数第二,果然最恨倒数第一的永远是倒数第二。 我看着他的背影,恨得牙根发酸。 连这么个不着调的废物都能如此轻松地凝出剑意,只有我不可以。 我看着我的手,沉默良久,掐了个诀,将剑摇摇晃晃地御起。 —— 又过了两日,消失了许久的五师兄出现在了我面前。 老实说我不太想见到他,因为他在我眼里就是个又丑又讨人嫌的讨厌鬼。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够一直在后山领罚。 说他不在的这几天没人找我麻烦,我清闲了不少。 “师妹。”五师兄御剑飞到我面前,然后从剑上纵身一跃,剑自动归入他的剑柄里,我却差点撞到了他的身上。 想起今天来借令牌的叁师兄,我想他不是来找我麻烦的就是来借令牌的,于是蹙眉道:“令牌不能出借了,大师兄已经发现了。” 他愣了愣,像是知道我误会了什么,绷着脸解释道:“不是来找你借令牌的。” 于是我更警惕地看向他,将剑横在胸前,大有一副他再靠近我就拔剑的架势。 “别过来。” 他像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对他这么敌视。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我自觉我和他的交情还没有亲密到四下里能够凑一块唠嗑的程度。 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因为上次和我出山门被罚的事情怀恨在心,又不敢对赵彧做些什么,于是来找我麻烦。 我是个阴沟里的老鼠,老鼠总喜欢把别人想得比自己更加老鼠。 他顿时像是被冤死的窦娥一样,瞪大了眼睛:“你觉得我是来找你麻烦的?我是这样无聊的人吗?” 他难道不是吗?他若是不无聊,会在背后蛐蛐我这么个本就不幸的师妹吗? 但这次还真是我冤枉他了,他在我警惕的目光下从储物袋里摸出了一对耳饰。 这回换我愣住了。 “给。”他宽大的手掌正中央有着一对朱红的耳坠,怎么看怎么不搭。 他别别扭扭道:“就…上次看你拿出了那只二串子,你看起来挺喜欢的。” —— 作者有话说:求珠珠(哭哭) 太岁020 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此时的他看起来不再像喜欢随便找师妹麻烦的无赖师兄,只是一个因为做错事而显得有些愧疚的少年。 “这珠子是我用猎的红雀的翎羽练的,可能和你之前的那一串有些不一样,但应该也是大差不差的。”那耳环相接的铜扣细看有些歪歪扭扭的,应该是人用手工拼接上去的。 他做的? 他宽大的手掌一看就不像是会做这种精细活计的,若不是那环扣之处处理得太过惨不忍睹,我根本不会联想到这上面去。 我视线下移,眼球凝在那串耳饰上不动了。 老实说这用红雀翎羽染色的珠子要比我之前那一串成色要好。 我看的第一眼是喜欢的。 “我这几天在后山想明白了,我…我之前那样说你确实是我不对。”和郑崇礼与赵彧不同,五师兄他虽然惹人厌,但不至于虚伪地令人想想就作呕。 我神色缓和了些,伸手想去接他递过来的耳串但还没有触碰到,他手掌就往回一缩,向我走进了几步。 “我来替你戴上。”语毕也不管我同不同意,便伸手来捏我的耳垂。 —— 我下意识地侧身一躲,但没有躲开,因为我是个正常人,正常人不会上手去捏并不熟悉的同门的耳垂。 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反应过来他到底想干些什么,在我反应过来以后已经晚了。 以至于我的耳垂被他粗暴地捏在手里的时候还有点发愣。 剑修手重,无论是出身多名门的剑修,常年练剑,手上也会起一层薄薄的茧,捏得我耳垂生疼。 我嘶了一声。 他这才像是意识到自己的没轻没重似的,连忙道歉道:“抱歉师妹。” 他放松了些手上的力道,但是紧紧得捏着的,我想挣开却害怕把自己的耳朵扯烂。 他用手细细地摩挲着,我感觉到他在寻找我耳朵上面的洞,一寸一寸地摸着,指尖上粗粝的触感让我很不适。 修真之人目力都非同一般,他很快就寻到了我那个因为长久不挂耳串,已经快要愈合的洞口。 我之前其实有用很细小透明的针别在耳朵上,但没有什么用,我的肉会和那透明的针长在一起,到时候弄出来会很麻烦。 太岁的身体便是这样,只要一天忘记往耳朵上挂东西,第二天便会合上。 我在剑宗不敢挂太显眼的耳饰,大多时候会涂一些药,然后再把那透明的小针扎进去。 我的这个耳洞已经打了一年半载了,最近几天由于太岁暴动,我饿得没办法思考,自然也没有功夫去管我耳朵上的洞。 现在已经快要合得看不见了,那那么小个洞都被他给找到了。 他用那耳串往里面戳的时候,戳一半就进不去了,他似乎很疑惑为什么穿不进去,随即手上一用力,我那已经半合的创口被捅开了。 这种被强行捅开创口的感觉疼得我瞳孔猝然睁大,伸两只手同时抓住他的手腕往外扯:“你松手!痛!!” 终于,那耳串挂上去了,血珠也从我耳朵上流了下来,我耳垂痛得几乎麻木了。 “穿进去了!”他声音听起来似乎还有些惊喜。 “怎么这么多血?”他指尖沾着血珠,似乎也有些疑惑自己给我挂个耳串,是怎么把我弄得鲜血淋漓的。 然而我此时已经挥剑去斩他还捏着我耳垂的手了。 我自认为是个脾气还不错的人,因为我的实力不允许我在剑宗里面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 太岁021 我的脸总是苍白到没有血色,所以我喜欢那朱红的耳串,挂在我的耳垂上,就会显得我有气色许多。 但在剑宗,我身着男弟子的服饰,剑宗弟子外出必须束发,当我把自己的头发用发带束起来的时候,那挂在我耳垂上的串子就会格外的显眼。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男不女的妖异。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出门前用帷幔遮住自己,反正我平日里也是这幅模样,只要不把帷幔掀起来,没人能够发现我耳朵上多了对东西。 我准时到达了演武堂,走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后就开始晨练。 晨练到一半的时一只仙鹤从空中掠过,发出清越的鸣叫,站在最前面的大师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朝那仙鹤飞走的方向看去。 他伸手一接,那从仙鹤身上掉落的玉筒便落入了他的手里。 —— 晨练被中断了,因为消失数日的师父郑崇礼回来了,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将他的亲传弟子叫到跟前。 作为一个十八岁未能筑基的废物,我也在这亲传弟子之列,真的是十分的荣幸。 这种中断晨练的事情很少见,哪怕刮风下雨,都无法影响剑宗修士几百年如一日的晨练习惯,所以郑崇礼把我和众师兄叫到跟前肯定是有要紧事的。 我很有自知之明,很清楚这要紧之事肯定和我没关系,毕竟我一个剑宗废人,什么宗门大事能和我扯上关系?我只是因为自己的亲传弟子身份,获得了个旁听名额罢了。 “子虚,这事当年的确是我们剑宗有欠考量,玄清宗的这宣战令,我和你众位师叔商讨了一下,是必须要接的。”郑崇礼是合体后期的修士,是如今修真界未闭关的修士中的第一人。 而作为他亲传大弟子的赵彧更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仅仅而立之年便突破了化神期。 当然,真正让赵彧在修真界扬名立万的,是五年前的宗门大比,玄清宗老祖的直系长孙尹千雪,被他七剑斩落台下。 少年人胜负欲强,尹千雪也是一代天骄,不甘落败,于是用了些邪祟手段,被赵彧挑破了经脉,境界跌落筑基,如同废人。 之后尹千雪便闭关养伤,再没了音讯。 赵彧废了尹千雪,剑宗便与玄清宗结下了仇怨。 因为尹千雪一口咬定是赵彧算计了他,在被赵彧斩下擂台时曾双目赤红地咒骂赵彧是个卑鄙阴险的无耻小人。 蝇营狗苟的是赵彧、不干不净的是赵彧、无耻下作是是赵彧。 他尹千雪是被诬陷的。 但当时在场人都看得真切,使用邪祟手段的是尹千雪,以至于尹千雪骂得有多难听,让人的感觉就有多荒诞。 尹千雪也就这么成了修真界的第一笑话。 我有幸围观了尹千雪筋脉寸断,浑身浴血的狼狈模样,我自知自己是个心胸狭隘是老鼠,在台下看自己的师兄们出风头肯定会让我自己心态不平衡,于是我决定不给自己找罪受。 一直在外面溜达到大比结束才珊珊归来。 尹千雪被两个本派弟子搀扶着离场的时候,我嗅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当时我饿极了,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很纯正的精血味,我敢断定这人是个灵修,魔修总与邪祟脱不开干系,我自己身体里就种着个邪祟,一个人有没有修魔我看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所以尹千雪的确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那是谁冤枉他的呢? —— 太岁022 我下意识的望向了台上站着的大师兄,他身着着剑修弟子的蓝白服饰,发髻高高束起,气质温润干净,一副光风霁月的正道魁首模样。 很难让人将他同“阴险小人”二字联系在一起。 我要想知道真相很简单,我只需要用我的触须去贴近尹千雪,听听他心里的真实声音,但我对这件事的真相不感兴趣。 相反我很乐得看曾经的天之骄子跌落神坛的故事,观看别人的不幸能给我狭隘的心胸提供养料。 —— “弟子明白。”赵彧握着剑对郑崇礼行了礼,一副恭良谦逊的模样。 “师父,那尹千雪这么个手下败将,哪里需要师兄亲自出手?不如让我上。”五师兄抱着剑,在一旁冷笑道。 “小五,你需要对阵的,是花芙蓉。”郑崇礼温声打断了他。 五师兄不屑地撇了撇嘴,终是没说些什么。 “师父,弟子有个疑问。”赵彧抬起头来,一字一顿道:“弟子记得自己当初将他筋脉已经挑断了,不知尹千雪可是有什么奇遇,如今闭关后修为恢复如初了。” 之前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感兴趣,唯独这一句让我顿住了。 这些年,我翻遍了剑宗的典籍,就是在寻找适合我的修炼之法。 但是没有。 筋脉断成那样的尹千雪都能修道,那是否说明,我身体里的邪祟,并非无解呢? —— “穗穗。”郑崇礼此时突然将目光移向了我,思绪还停留在尹千雪身上的我顿了顿,良久才像终于反应了过来似的,连忙躬身行礼道。 “弟子在。”作为亲传弟子的我,以往这些大比,哪怕我不能参加,去凑凑热闹也应该是可以的,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我浑身的血都抑制不住得滚烫了起来,我有聚灵眼,哪怕不靠近尹千雪,只在台下瞟上几眼就能够把他的丹田还有经脉全都摸清楚,到时候我只需要绘个图出来,对比正常灵修的经脉就能够看出特别的地方出来。 也许尹千雪修炼的方法并不适合我,但哪怕只有一点可以让我修炼的可能性,我便都想去试试。 我强压着自己因为兴奋而不自觉翘起的唇角。 “这次大比,你不必去。”郑崇礼开口道。 本是很寻常的语气,却让我从头凉到了脚,此时的我也顾不得别的什么了,一掀衣袍便跪了下来:“师父,为何!?” 师父和师兄像是都没有想到我的反应会这么大,以往我对宗门大比也不大上心,每次都是快要结束的时候才珊珊归来。 五师兄之前还因为我不去看他的擂台而对我冷嘲热讽过,说我没有一点宗门荣誉。 “这次不同于以往,修士经脉被废若想重新修炼,必要走些邪门歪道,当初尹千雪在擂台上欲置你师兄于死地,被你师兄挑断经脉,可见此人心思歹毒。”在评价尹千雪的时候,他蹙着眉,难言厌恶。 “玄清宗上下心术不正者众多,此次怕来者不善,你功力不济,怕一同前去遭到牵连,便暂时留在宗门里吧。” 我闻言狠狠地咬着牙,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郑崇礼很少提到我“功力不济”这件事,所有的亲传弟子有的,我几乎都有。 他估计心里也很清楚我功力不济的原因是什么。 “师尊,弟子想去。”我很少主动找他要什么,哪怕饿得头昏眼花,我都没有想过去找他替我输内力。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可能更加良心难安,总是时不时地会给我送些东西,不过都是些小恩小惠,那些东西可能对于其他剑宗弟子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太岁023 woo18.app 但对比起我失去的,那些东西一文不值,如果重来一次,我可以选择不要亲传弟子的身份,不要那些功法和丹药,我也要我能够修炼的骨头。 这是我唯一一次很明确地对他表达自己想要的东西,郑崇礼眉头紧锁了片刻,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路上跟紧你大师兄。” 得到批准之后,我长长地松了口气:“弟子谢过师尊。” —— “我以往见你不是对大比都没什么兴趣吗?这回怎么非要去?”五师兄跟在我地后面问东问西的,他这个人真的很没有边界感。 “突然感兴趣了。”我不欲与他多做解释,加快了脚上的动作,但再怎么样我和五师兄的经济差距太大,他若不想被我甩开,我根本甩不开他。 “照我说这尹千雪肯定是练了什么速成的旁门左道,练这种功法的人往往境界虚浮,修炼还是要走正道的好……” 他跟在我身后絮絮叨叨,我却突然停住了脚上的动作。 “那人要是不能修道呢?”我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他。 “你也知道大师兄当年挑断了他的经脉,他无法修炼正常功法了。”我与尹千雪素昧平生,这句话自然也不是替他说的,而是替我自己说的。 “他一代天骄,还未及冠就结了婴,若换成你,你的经脉被人断了,你是愿意当个走偏门的小人,还是做个平庸的君子呢?” 五师兄闻言挑眉:“我若是有一天经脉被人挑断了,我就找根房梁吊死也不给人当笑话。” 早些年正道修士对于偏门功法颇为不屑,这种功法只能用于前期速成,若日后渡劫,会有很大的隐患。 但由于近年来修真界式微,不少门派为了维持住宗门颜面,不少无法进阶的高阶修士会转修些旁门左道。 “你怎么还帮旁人说话?吃里扒外啊你。”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 我蹙眉躲开,心知他若不自己经脉被毁一次,是永远不会明白这种痛苦的。 我被他的风凉话恶心地不轻,也没有心情和他理论。 —— 剑宗和玄清宗大比的日子如期而至。 作为一个场外人员,我很听话地没有到处乱跑,而是坐在师父的灵舟里抓着一把瓜子磨牙。 师父还有大师兄和五师兄已经早早地入了场,整个灵舟只剩下了游手好闲的我,还有刚刚睡醒的叁师兄。 在上灵舟之前,他的剑寻不到了,一行人为了等他去找剑,延迟了整整一炷香才出发,和其他的剑宗修士的洁身自好不同,叁师兄酗酒酗得十分厉害。看更多好书就到:aisew u8.c om 因为他的存在,我才觉得剑宗那些个条条框框的规矩,是有存在意义的。 他之所以现在才醒来 ,是因为在上灵舟之前喝了叁坛春日醉,现在酒刚醒。 他脸颊此时正发着红,这红并非因为喝酒上脸,而是刚才五师兄想要叫醒他,结果叫半天没叫醒,于是揪着他的领子给他脸上来了好几下。 但人就是这么能睡,脸都扇肿了也没见他眼皮动一下,大师兄本想用灵力把他身体里的酒气化去的,被师父拦住了。 他们已经晚到了一炷香的时间,没工夫再耗在叁师兄身上,先去和玄清宗的人碰头,到时候开打的时候再把人叫醒。 我跟着出去溜了一圈,没看见尹千雪的人,只见到了玄清宗那脸上褶子可以夹死苍蝇的掌门。 该掌门已经卡在化神期巅峰叁千年了,驻颜丹都无法挽回他苍老的面相,本来玄清宗这一代就打算靠尹千雪打出名堂来的。 结果赵彧一剑把人经脉给挑断了,也不怪人家宗门现在上门来找麻烦。 没见到想见的人,我觉得无趣,便先回了灵舟上。 叁师兄眨了眨眼睛,然后打了个哈欠,拿着剑终于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四下环顾了一下,只发现了一个我。 像是也意识到自己睡得久了,起身就离开了灵舟,离开时还不忘顺走了我盘子里一大半的瓜子。 太岁024 扯皮扯了许久,终于进入正题了,我也如愿地见到了尹千雪本人,实话说起来,我几年前是见过他的,但对他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只记得他当时身上浓郁的血味,以及那瞳孔里燃烧着的,如烙铁一样滚烫的恨意,我想如果给他没有被挑断经脉,估计四肢断了,他用牙也要把赵彧给碎尸万段。 尹千雪穿着一袭紫衣,手里拿着把羽扇,华发未束,嘴角含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几年前他的头发分明还是黑的,这几年过去,他老了这么多吗? 我细细的打量他的五官,依旧是青年模样。 此时我真的很庆幸我走到哪里都带着帷幔的这个习惯了,这让我打开我的第叁只眼睛的时候不显得突兀。 托郑崇礼的福,我现在一点也不敢在其他修真之人面前打开我的第叁只眼睛,开了一次,我就从万年难得一遇的天生灵骨,变成了无法修炼的邪祟容器。 大师兄此时也上了台,两人都含笑着装模作样地客气了一下,丝毫看不出来两人在几年前结下的仇怨。 我通过我的第叁只眼睛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尹千雪,不由地眼皮一跳,太阳穴也随之剧烈跳动了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 在五年前,尹千雪筋脉被挑断,元婴碎裂,丹田尽毁,如今看他已经有了化神期的修为,但他的丹田处盘旋着的不是元婴,而是一只肥胖的、长着无数条触须的白色蠕虫。 那触须黏连这他浑身上下的所有脉络,代替了他消失的元婴和断掉的经脉,诡异的是那蠕虫上半身破开了一道鲜红的口子,上面全是密匝匝的尖牙,往下流着腥臭的涎水。 好恶心…… 我差点没有当场就吐出来。 “尹道友,冒犯了。”只见大师兄伸手掐了一个诀,背后的剑就从剑鞘中飞了出来,一把剑幻化成了数把剑,一只灵气幻化成的青龙直逼云霄。 我的眼睛被他的剑气刺得发疼。 在我感觉有温热的血顺着我的第叁只眼睛流下来的时候,我猛得合上了它。 这是青云二十叁式,赵彧一上来便用这招很显然是想着速战速决,一招将尹千雪扫下台去。 当年真相如何我不得而知,但五年前的尹千雪是个货真价实的灵修,我没有在他身上嗅到任何邪祟的味道。 但如今的尹千雪则变成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看着他丹田里的那个玩意,我恨不得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他现在并非是修炼了偏门功法这般简单,我能够感觉到他丹田利的那只蠕虫是种邪祟,这家伙自己将邪祟种进了丹田里。 在赵彧的剑气朝他袭来的时候,尹千雪微微一笑。 我强忍着疼痛再次睁开了眼睛,然后我看见无数带着血色的细丝缠绕在了大师兄身上,扎进了他的经脉里。 尹千雪用羽扇挡住了那朝他面门袭来的青龙,只见那瓷实的灵气在触碰到他扇面的一刻便碎裂开来。 如果我没有看到那扎进赵彧经脉里地血红色细丝,我可能会觉得赵彧的一招如此轻易地便被他化解了。 随即,我只见大师兄突然双目赤红,握着剑的那只手鼓起无数狰狞的血色脉络,那脉络还在他皮下游动,像无数只细长的爬虫。 太岁025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见他五指蜷曲成爪,一股阴寒之气铺面而来。 “这是什么!?”我听到了玄清宗长老的厉喝。 尹千雪双目睁大,仿佛没有料到会有这般意外一样。 大师兄束发的发带断开来,他手里握着剑,在那扎入经脉的血线操控下,携着力拔千钧之势狠狠地朝尹千雪扑去。 —— 大比被郑崇礼强行中断了,赵彧在台上走火入魔,直逼尹千雪的丹田,尹千雪被他折了一只手。 就在尹千雪打算用扇搅碎赵彧的元婴时,郑崇礼一掌将他震打下了台。 被合体期修士一掌打下台的尹千雪,当即在台下呕出了一口黑血出来,俊秀的脸上血色尽退,面白如纸。 玄清宗掌门从掌门席一跃而下,几步便跃至尹千雪身后将人扶起:“真是岂有此理!宗门大比,剑宗掌门出手伤我玄清门弟子,是欺我门派老祖闭关,宗门无人吗!” 此时的赵彧还处于走火入魔的状态,被郑崇礼一掌打晕了瘫在地上。 “并非如此,门派切磋,玄清宗弟子为何下手废我徒儿经脉?” 尹千雪又呕出一口黑血,然后狂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五年前宗门大比,敢问剑宗大弟子为何废我经脉!?” 此时他身上那虚假平和的皮才彻底被撕了下来:“莫非只允许你们剑宗弟子在情急之下断我玄清宗弟子经脉,不允许我为保命废他丹田吗?” “当初你们剑宗一口咬定我用邪祟手段取胜,可问如今该派大弟子这般又该如何算起呢?” 郑崇礼眉心蹙起:“我们剑修功法与邪祟相悖,子虚不可能修魔。” “哈,如何还不是你们一张嘴的事,我玄清宗功法也与邪祟相悖,我当初说我未曾修魔剑宗上下无人可信。” “如今剑宗拿如此说辞糊弄我,又是什么道理呢?!” —— 此次玄清宗之行让剑宗可谓是变成了人人都要唾上一口的过街老鼠,哪怕五师兄和叁师兄在和玄清宗弟子的比赛下胜了,也变成了手段不干净。 五师兄和叁师兄都面色铁青,一路上没有说话。 大师兄还处于昏迷状态,面色发白,嘴唇发紫。 郑崇礼出手及时,他筋脉无恙,但就是迟迟不醒。 师父已经在灵舟上给他运气两个时辰了。 “肯定是尹千雪这个小人使了奸邪的手段!”五师兄起的脖颈上都是鼓起的青筋。 “师父你为什么拦着我!?当时就应该让我把这个小人给一剑捅了!” “你可有证据。”郑崇礼抬眼忘了小五一眼:“既没有证据,你挥剑斩杀玄清派弟子,为师到时候可救不了你。” 五师兄闻言蔫了下来,讪讪地闭了嘴。 “穗穗。”郑崇礼一边帮大师兄运着气,一边转过头来望想我。 他瞳孔漆黑,气质又冷,我感觉一股寒气从我脊梁骨蹿了上来。 “弟子在。”我回了一句。 “你可有在台下看到什么?” 太岁026 我此时心乱如麻,我知道郑崇礼想要问的是什么,他想问我是否有开灵眼,是否看到了什么东西。 然而我并不想说实话,如果我说我看到了,到时候郑崇礼怕是会带着我上玄清宗去理论,那帮玄清宗的修士那般记仇,特别是尹千雪。 揭穿他对我又没好处,他合体期的修士自然不怕被人寻仇,我一个筑基期都没有的废物可怕死了。 “回师尊,弟子什么都没有看见。” 郑崇礼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罢了。” 然后便转过头去一心给大师兄疗伤了。 —— 回到了宗门,师父便带着大师兄闭关了,我总觉得师父应该是知道我应该是看出来了什么但是不想说。 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在看见赵彧倒霉的时候,心里的确感觉到了一股扭曲的快感。 我应该克制我这样的想法,赵彧说到底是我的师兄…… 但…… 说不定当年尹千雪就是被赵彧污蔑的呢。 毕竟赵彧这个人这么的恶心。 咎由自取罢了,想到这里我心情舒畅了许多。 —— ——“她真的天生灵骨?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真不知道灵骨怎么会长在这种低贱的人身上。” 男人握着我的手臂,纠正着我的动作,温声道:“师妹,专心点。” ——“一个动作我纠正了十二遍还练成这个样子,简直是蠢钝如猪。” 我被那完全不受控制的,一点一点往我脑袋里面钻的声音折磨得心神不宁,终于我在这怀揣着各种恶意的贬低声种彻底崩溃。 “我不想练了!”我猛得把剑摔在了地上。 赵彧像是愣住了,但很快便有恢复了他那副温润如玉的假面,他语气放得更缓:“是累了吗?要不然我们休息一会再练?” 我好想发脾气,想要咒骂他,质问他,我到底哪里惹了他,也不是我想像现在这个样子的。 但我没有立场,那些不过是我不小心窃听到的心里话罢了,我没有任何理由因为这些话对赵彧发脾气。 毕竟他现在看起来对我是那样的好,如果我可以选的话,我不想去听到他心里的那些声音,这样我就可以欺骗自己,把他真的当成一心为我的好师兄。 我嘴唇嗫嚅了片刻,将头别过去不看他。 他用手强硬地将我的头别了过来,让我和他对视,那时候我对太岁的掌控力很弱,只要和我身体接触的人,我都能在一瞬间就能窥探到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 人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无论他们表现得再怎么平易近人,那人皮表象下的心总是会恶心得让你难以接受。 他的手捧着脸,对我笑了起来,这个笑容比之前装模作样的微笑看起来要真诚许多,有着很明显的笑纹:“怎么自己练着练着自己生气了?” 我的脸被他用力地按着嘟了起来,我闭眼睛缩脖子想要挣脱开来。 ——“笨,还懒,脾气也不好。” ——“以后该怎么办啊?” …… 我一点也不像在听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了,张嘴继续道:“连…唔…你松开窝!” 终于,他放开了捧着我脸的手。 “师兄我想自己练,你不要贴我这么近。”他一靠近我就能听见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这种感觉好讨厌。 后来我渐渐地能够掌握太岁的能力了,一些我不想听的心里话,不再会因为接触就莫名传到我的耳朵里。 但其实现在想想,赵彧他那么介意我的天生灵骨,哪怕我已经根骨尽废,他也要在心里就着这一点贬低我。 何尝又不是一种另类的嫉妒呢?这让我找到了些微妙的平衡,起码这个世界上,不止我一个人,会有那样丑陋的嫉妒心的。 —— 太岁027 我啃着自己的手臂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因为前几日大比的事情,剑宗掌门郑崇礼出手伤人,掌门大弟子赵彧走火入魔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五师兄心情不太好,将自己关在洞府里没夜的练剑,说总有一天会让玄清宗的那帮小人付出代价。 难得没来招惹我,生活都惬意了许多。 我的人缘也莫名好了起来,其实也说不上好,不过是那天在场的剑宗弟子一共就那几人,三师兄这几天见不着人影,晨练一结束就御剑飞走,拦都拦不住。 五师兄一脸低气压也没人敢上前搭话。 大师兄和师父在闭关,于是我就成了唯一可以撬开的那张嘴巴。 我被一群以前并不熟悉的同门围在了正中央,老实说,这是我十八年的人生里最众星捧月的一回。 他们很显然修为没有赵彧和郑崇礼那般深厚,身上剑气外露,毫不收敛,我身体里的邪祟嗅到了他们身上的味道,正叫嚣地翻滚着。 我的腿也有些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师妹,听说你饭量很大,这个送你吃。”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剑修手里拿着包油皮纸包着的肘子递到我面前。 然后他凑近了我些,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像是感觉到了我的抵触,便停住了继续往前的脚步。 “就是…那个,我们挺想知道那天和玄清宗大比,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找人打听事情,很有求人的态度,甚至把她饭量大这种小道消息都了解清楚了。 我戴着帷幔,他们看不清我的表情,见我不说话,另一个个子偏矮的同门师兄连忙对我道:“师妹别误会,我们没有恶意的。” “大师兄这几日迟迟不曾出现,外头的人都说他修邪道走火入魔了,我们都不相信。”那个师兄一脸愤愤道:“大师兄光风霁月,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修旁门左道的小人?定是被玄清宗给陷害了!” 赵彧在这宗门的一众弟子众人气高的可怕。 剑修这种崇尚武力的修士,天生慕强,三十岁化神的赵彧在他们眼里就是偶像,这也是他们对强占亲传弟子名额,十年未曾筑基的我不满的原因。 “我不清楚,你们若想问,不如去问五师兄。”我右手已经开始掐起了诀,打算御剑离去。 “诶诶,师妹。” “别走师妹。” “我们就想问问而已,你就说你知道的,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 然后我被十几道灵力给截留了下来。 我的脑子,要炸开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我未曾细看,确实在台上大师兄突然走火入魔,差点出手杀了玄清宗弟子。” “我灵力低微修行短浅,不知真相如何,若是师父都未能看出那玄清宗弟子使了怎么魍魉手段,我自然也是看不明白的。” “你再想想有什么遗漏的……”那弟子见我说出来的全是不利于赵彧的话,也有些急了,甚至直接上前来抓住我的胳膊。 我抬剑直接横了过去,将他想要过来抓我的手抵开。 “师兄,你有些失礼了。” 那师兄见我态度冷硬,表情也有些尴尬了起来。 “师妹这是做什么?都是同门。” 你们在背后蛐蛐我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想过我是你们同门。 “我知道的就这些,师兄们想要的真相我没有,便就这样了。”就在我御剑打算离开的时候,一只剑直接朝我飞了了过来。 我瞳孔猝然睁大,手上掐着诀,脚下的剑运行不稳,然后直接从剑上跌落了下来。 万幸我飞得不算高,但从半空毫无准备地坠落还是让我摔得很狼狈。 太岁028 万幸我飞得不算高,但从半空毫无准备地坠落还是让我摔得很狼狈。 我挂在脸上的帷幔掉了,摔在地上,白色上沾满了灰扑扑的尘土。 此时我耳边响起了数道刺耳的笑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了。” “十年了御剑都御不稳,我本家的旁支废物都没这么蠢。” …… 我低着头,不想看他们,也不想让他们看我。 我的眼睛只看见了他们绣着银色云纹的步履。 那刚开始带了包肘子给我的剑修蹲下来捡起了我的帷幔,然后蹲下来看我:“给你脸你还不要了,耍起威风来了。” “天天戴着着玩意,是不是长得奇丑无比不敢见人啊?” “听说只有凡人家的闺秀才成天怕被人看了脸去,敢问师妹未进剑宗前是哪家的闺秀啊?” 随即便又是几阵刺耳的讥笑声。 整个剑宗都知道,我是师父从凡间一个被邪祟屠了村的村落里带出来的村姑,他这番话毫无疑问就是在羞辱我。 为了报复我刚才的“不识抬举”。 我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 世家宗门出来的天之骄子,也未曾见有多少涵养,他们只在他们觉得需要的人面前维持那所谓的涵养。 那人伸手掐住了我的脸,强迫我把头抬了起来。 我低着头,就是为了藏住我眼睛里面屈辱又扭曲的恨,此时我的眼神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暴露了出来。 周围的讥笑声停了。 托这些人的福,我此时记住了他们每个人的脸,特别是现在这个掐着我脸的混账。 我咬着牙狠狠地把脸别开,他也像摸到什么烫手山芋一样松了手,眼神有些躲闪。 他生得倒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眉飞入鬓,目若寒星,一派世家公子的俊秀模样。 我对着这张脸,狠狠地一拳砸了下去。 —— “愣着干嘛!把人拉开啊!!” 我打不过他,但不代表我不能打他,我已经想好了,今天我一定要把这个混账揍上一顿,他若是敢伤我,等郑崇礼出关了我就去告状。 我的拳头打在他身上伤不了他,于是我直接趴在他身上用嘴咬,对着最脆弱的脖颈处狠狠地咬,咬得一嘴血。 他伸手来推我,却不敢用灵力,估计也怕受不住手捏死我以后郑崇礼找他算账。 “啊啊啊啊啊,你是狗啊啊啊啊啊?!” “松口!松口!!!” —— 剑修好斗,平日里同门之间发生些口角,然后直接拔剑的不少,这帮天之骄子体面惯了,很显然没见识过我这种打不过就上嘴的路数。 那混蛋揪着我的领子想要将我从他身上扒拉下来,我死死地咬着他不松口,最后没有办法,他伸手点了我的穴,用手捏住我的两颊,强迫我松嘴。 才终于把自己从我的嘴巴里解脱出来。 —— 许是因为白日里和同门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的缘故,晚上我贴身带着的令牌便发烫了起来,我知道这是郑崇礼传唤我的标志。 他没过几月就会将我传唤过去,然后便是检查我的灵骨,在我身上画符,那符文过于深奥,我看不懂,疑心是什么压制太岁的上古铭文。 我捏碎了手上的令牌,很快脚下就自动出现了一个阵法将我传送到了他的洞府。 然后我便看到了一个面白如纸,唇色乌青,周身灵气虚浮的赵彧,他坐在石床上闭眼打着坐,整个洞府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草味。 我从未见过赵彧如此狼狈的样子,心下快意至极,但面上却不显露半分。 “师尊。”我对坐在一旁,拿着本古籍钻研的郑崇礼道。 “过来。”他伸手拍了拍他身旁的位置,示意我坐过去。 我顿了顿,私心里不太想离他太近,怕自己控制不住恶心地吐出来,只是低头恭敬道:“弟子不敢。” 太岁029 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多说些什么。 “穗穗。”他温声叫着我的名字:“你师兄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为师我翻遍了剑宗古籍,也未曾找到症结所在。” “你尝试着开一下灵眼,看看能不能找到症结。” ——“此女心术不正,易被邪祟侵染,杀还是不杀?” ——“罢了,左右如今她不过一个废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曾透过滚烫的手掌传入我识海的声音令我心绪翻滚,几欲作呕。 ——“我毁她灵骨在先,她怕是会心生怨怼。” ——“愿这些年剑宗之训的教导下,她能走上正途。” 那些舒缓着我经脉的灵气,和这些恶心的心声拌在一起,那时的我好似一面在天堂,一面在地狱。 我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才强迫着自己压下翻腾的不甘与委屈。 他既觉得我心术不正,我为何要开灵目,救他的大弟子,赵彧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但我知道我不能拒绝,因为我只要行差踏错一步,郑崇礼便能立马坐实我心术不正的猜想,说服自己杀人剖骨。 这些年来我在剑宗谨小慎微,未尝没有这部分考量在里面。 我不能给他这个把柄,一但他说服自己,没了心魔,那便就是我的死期了。 我低眉顺眼道:“弟子遵命。” 语毕,我打开了我的第三只眼睛,光是那一眼,我差点没能当场吐出来。 密密麻麻的虫卵游走在赵彧浑身的经脉里,有的已经孵化成了米粒大小的蠕虫。 他的影子打在石壁上,那影子里,密密麻麻的虫卵堆迭着。 “如何?”郑崇礼打量着我难看的脸色,微微蹙眉。 —— “连心蛊。”郑崇礼打量着我手绘出来的图纸。 见我面露疑惑,郑崇礼解释道:“这是一种阴邪的蛊术。” “《异志录》中记载,一千年前,北国有一人皇,力求长生,倾举国之力寻找仙人,求仙人授予长生之道。” 这种颇具有凡间色彩的传说使我眉头紧锁,想开口询问这和“连心蛊”有什么关系? 他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这世间只有修士,哪来的仙人?人皇没有根骨,自然无法修仙取得长生之道,于是人皇翻遍古籍只为寻找偏门入道之术,其中便记载了门蛊术。” 他薄唇轻启:“天为炉,地为火,十万人牲为祭,自身血肉为引,便可练成连心蛊。将此蛊种入丹田便可结出伪丹,使没有根骨之人踏上修真之途。” “这东西,是邪祟。” 听到“邪祟”二字,我心下一颤,当即便感受到了郑崇礼身上陡然升起的杀念。 “你师兄怕是中了这邪祟的蛊毒,若想解,怕是需要用到噬魂草。” 此时我感觉到郑崇礼的目光突然凝在了我身上,就在我头皮发麻之际,他开口对我道:“噬魂草多与天生邪祟伴生,踪迹难寻。” 何为天生邪祟?非连心蛊这种人为炼制的邪祟,而是那种汲万物太阴之气,生长出来的邪祟。 比如说,太岁。 我明白郑崇礼的意思了。 此时我毫不犹豫地跪下:“师兄这些年对弟子多有照扶,在弟子心中如同亲生兄长。” 我控制住自己面部的表情 ,尽量想让自己显得真挚可信。 “若能为师兄身上的蛊毒做些什么,弟子愿尽犬马之劳。” 我抬头直视着郑崇礼,看到了他神情中的错愕,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说。 毕竟在他心中我一直是个心术不正的邪祟容器,这番话不像是我会说出来的,甚至他可能还怀疑我在大比上什么都看出来了,刻意隐瞒真相,任由同门师兄身败名裂。 我确实是这么个人,但我不能让郑崇礼坐实了我是这种人,我要告诉他,我确实是个一无所知、单纯无辜的普通弟子。 我纯洁的一尘不染,心性善良只是不善表达。 满腹偏见的是他郑崇礼、阴暗恶毒的是他郑崇礼、虚伪恶心的是他郑崇礼。 这样他永远都不能动手杀我,我就……安全了。 此时,坐在石床上的赵彧睁开了双眼,被邪祟侵染的血瞳下,有着诡异的复眼。 “师妹。”我听见他在喊我。 我转过头去便与他对视上了,此时他的身上也带上了那悚然的非人感,一看见他我就不由想起自己透过聚灵眼看到的,他皮下的各种脉络 以及那密密麻麻的虫卵。 下意识喉咙紧缩想要干呕,但是我硬生生地忍住了。 —— 太岁030 几日后,我便和身中蛊毒的大师兄一起下山了,为了以防他的眼睛吓到凡人,他便用一条白布遮了起来。 他身中蛊毒之事不能外传,连心蛊一事不好证实,若是让人看到他的复眼,到时候修炼邪术,走火入魔的罪名便就坐实了。 师父用金针封住了他的经脉,防止蛊毒加重,让他周身气息归于“正常”。 太岁是天生邪祟,对于连心蛊来说是大补之物,身中蛊毒的赵彧手脚冰凉,整个人恨不得挂在我身上,用他那恶心的舌头舔我的脸颊。 “师妹,你好香…” 出门在外我们不好再穿剑宗弟子的服饰,我换了一件绛红色的罗裙,被那身形高大的青衣剑修搂在怀里,一下便吸引了那酒楼里其他客人的目光。 邪祟就是这种东西,很难管控自己的饥饿感和欲望,如今赵彧中了蛊毒,这般行径有迹可循,但我并不想配合他,被旁人当做异类。 推也推不开,只能用剑柄去击打他,但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我推着他上楼。 店小二见我们配着剑,便将我们当做了散修道侣,房间也只开了一间。 入了门他便更肆无忌惮地缠了上来,甚至伸手去解我的衣裙。 我直接把自己化成了一摊密密麻麻的菌丝铺散在地上,让他扑了个空。 “师妹…我饿……”他语气还像是有些委屈。 饿就憋着,我饿了十年了也没像你这样缠着人舔。 我心里恶心的要命,无意与他继续纠缠,摆脱他之后就化成人形转身离开,在关门的时候还在那门上贴了好几张邪祟最怕的辟邪符。 我在剑宗生活多年,每日用这符纸烧成的灰兑在洗澡水里泡澡,好让自己在众师兄身上精纯的剑意下保持正常,赵彧则是从未料到自己会被邪祟缠上,未做过这方面的准备。 再加上经脉被封他功力大损,这符纸堪堪能够挡住他。 我下楼找掌柜多叫了一间上房。 那掌柜看起来年轻挺轻,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和进门来招呼我的店小二差不多年纪。 他看了我一眼便匆忙将眼睛别开,耳尖通红,连说话都有些磕巴:“对…对不住仙子…已经没有多余的上房了。” 没有就没有,如此扭捏作甚? 他见我面色不愉,出声解释道:“我见仙子您与那位仙长一道,以为你们是道侣,便就空出一间给了你们,余下的都被玉真宗弟子包下了。” 这些酒楼都是常做仙门生意的,大宗门的弟子不能得罪,还空出了一间给我,已经算很不错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真的不是很想回去跟赵彧共处一室,于是我抱着剑,打算去外面找棵树凑合一晚。 面前一把折扇挡在了我面前:“你是谁家的剑婢?生得这样的好看。” 一阵略显稚嫩的男声穿进了我的耳廓,我微微偏头看清了他的脸。 一袭红衫,眼若含情,青丝被玉冠高高束起,高鼻深目,风姿特秀。 很风流俊逸风流的长相。 剑婢,顾名思义,侍剑的婢从,大宗门用剑的宗主爱豢养些貌美的低阶修士侍剑。 此人张嘴说出来的话是极不礼貌的,但因其出众的外貌,竟也显得不是过分的讨厌。 ——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眉目微微蹙起,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仿佛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极其阴毒的味道。 给我的不适感就和我打开聚灵眼,结果看见赵彧满丹田的虫卵一样恶心。 我不欲与他多做纠缠,又往后退了几步,他很快便又贴了上来:“不知你主人是何名讳,我向他将你讨来如何?” 就在此时一阵破空声袭来,那熟悉的灵气波动,以及青色剑意直朝那红衣男人的面门而去。 此人躲得到也快,翻飞的袖口里窜出了一条叁指粗的黑色鞭子,与那刀刃相接时嘎吱作响。 赵彧脚尖轻点,从二楼一跃而下,落在我与这红衣男子之间,我看着他的背影,竟无端回想起了幼年时初遇郑崇礼时的光景。 “道友这是何意?”男子用那黑鞭缠住赵彧的剑,冷声询问道。 “我师妹并非他人所豢养的剑婢,还请道友自重。”他许是已经在楼上听了许久了,我贴的那些符根本没能拦住他。 许是见赵彧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此人便收敛了方才的那副无赖嘴脸,松下手上的鞭子,举手投降做嬉笑状:“那便是我误会了。” “道友的师妹长得合我眼缘,那便时与我投缘,在下想与她多攀谈几句,无意冒犯。” 太岁031 无意冒犯是假的,他一个用鞭子的,要剑婢用来作甚?哪怕剑婢多为貌美的低阶修士,但并非所有貌美的低阶修士都是剑婢的。 此人一开始就很来者不善,不知道他目的是什么。 我拉了拉赵彧的袖口:“师兄,我们先回去吧。”这人浑身上下都给我一种怪异的感觉,但在二人面前,我不好打开聚灵眼探看对方虚实,赵彧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不宜与面前这男修发生正面冲突。 赵彧许是感觉到袖口被轻微地扯动,往后侧了侧脸:“嗯。”了一声。 然后便收了自己的剑。 那男修本还想说些什么。 “沉师兄!”一阵清脆的女声传来。 我看见那男人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便就松开了,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我的错觉。 “风师兄他们都还在等着你呢,你在这里作甚?”女子亲昵地上前去揽住了男人的手臂,一副很熟稔亲近的模样,走动间发出清脆的铃声。 那少女身着鹅黄色的襦裙,腰间佩戴着玉真宗弟子的腰牌,一双很机灵的狐狸眼,头上扎着两团整整齐齐的花苞,那发饰上挂着银铃,那铃声应该就是从那发饰上穿来的。 她抬眼就看到了刚收剑的赵彧目光凝在了他被白锻遮住的眼睛上,歪头问道:“你为什么这幅打扮?你是个瞎子吗?”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面熟?” 在这个少女出现的一瞬间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了,玉玲珑,玉真宗掌门的亲孙女,我在五年前的宗门大比上见过她,她手执摇铃,一步一摇,那铃声便化作无形的刀刃。 当时坐在我身旁的五师兄伸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而在台上与她对阵的男修,被这铃声弄得七窍流血。 居然是上过宗门大比的,那便肯定见过魁首的脸。 我于是直接拽着赵彧的胳膊往楼上扯,动作快得赵彧都没反应过来,他比我高上许多的身子微微下弯,差点被我拽得一个趔趄:“走了师兄。” “诶!走什么?”那少女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面前这个眼熟的男修,人已经被我拖着上了楼。 “真没礼貌。”玉玲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看样子应该是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我的心里不由地松了口气。 —— 和赵彧一起上了楼,我避无可避地再次和他同处一室,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他便又像块狗屁膏药似的缠了上来。 我伸出胳膊来推他,却被他抓住了手臂,遮盖住我手臂的袖子被他撸到了胳膊肘处,他用他的脸颊贴上了我赤裸的手臂,滚烫又紊乱的呼吸将我的肌肤激起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 我恶心地直缩手,他又来贴我的脸,甚至用牙去咬我胸口的衣领,意图将那块遮挡肌肤的布料扯开,我一巴掌直接拍在了他的脸上,强行将他的脑袋从我胸口推开。 “你再这样,我就回去告诉师父!”我想此时我的语气里肯定充满了怒意。 果不其然,在这句话脱口而出后,他止住了手上的动作,然后将我抱的更紧了些。 见我话起到了震慑左右,心里不由地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不知道为什么 一股说不出的憋闷感也涌上了心头。 —— 我搬出郑崇礼,企图喝止赵彧对我的无礼行径,就好像我自己本身的意愿不具有任何的价值,愤怒也没有任何震慑的力量。 我只能通过一个更强大的载体来达成我的诉求,赵彧选择停下,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郑崇礼 ,我突然间感到有些迷茫,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将要持续多久。 听说太岁有着漫长的寿命,但如果往后余生都是这样的日子,那这人生可真的是漫长到令人生厌。 —— 我终究还是和赵彧睡在了一个屋檐下面,他把床让给了我,自己在一旁运气打坐,我很困,但不敢睡太沉,我害怕中蛊后的赵彧趁我熟睡的时候吃了我。 作为天生地养的邪祟,我可太清楚自己的肉对那些恶心的蠕虫的来说意味着什么,流动的菌丝铺撒了满床,雪白触须在月色下仿佛透着莹润的光。 —— 好香… 好香… 赵彧鼻间翕动,闭合着的双眼猝然睁大,覆着双目的布条断开,猩红的复眼镶嵌在白色的眼球上,上下不安地转动,最终凝在了床上面蜷成一团的太岁身上。 他双手攥成了拳,几乎要将手心扣出血来。 好饿…… 饥饿将理智熔断,他踉跄着从蒲团上站起,窗外的月色打进窗里,倒映在雕着花纹贴着雪白窗纸的门上。 太岁032 蔓延到床下的菌丝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似的开始不安的颤动,但它的主人还沉浸在梦中。 师妹好香…… 好想一口吃掉。 不行,吃掉就没有了…… —— 我是被一根恶心的舌头给舔醒的,他先是从我的腹部开始舔起,然后顺着往上,将我的脖子, 还有脸全都沾满了那恶心的唾液。 这种经历在我人生中的恶心经历排行榜中 应该可以排进前叁,我连忙将自己四散的菌丝收起,变成人形翻身就想往床下爬,结果被攥着腰,拖着腿迭了起来。 他在舔我的后背。 此时我才注意到不光我是不着寸缕的,赵彧也是。 他的鼠蹊贴着我,有滚烫的如同烙铁一样的东西在我身上滑动,兴奋地跳动着,我能够感受到上面突起的纹路和炽热的温度。 湿的,硬的。 这是什么东西? 我想往后看清是什么东西在戳着我,但却只看到了一双攥着我腰的手,和手臂上突起的青筋。 他的胳膊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的目光落在他陷进我腰间的五指里,往上移就是那看起来就很坚硬的男性腹部和胸膛。 到底是什么? 大小有点像剑柄,似乎还要更粗一些,我被迫迭腿跪在床上,抬着腰想要膝行着爬开,这东西戳得我好难受。 赵彧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胳膊下移环上了我的腰,我被他往上一抬,整个后背都贴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手此时揉到了我的上半身,我被迫挺胸,视线往下,就看到了那陷进我软肉里的手掌。 我的耳垂上还挂着五师兄上次强行给我挂上的耳串,猩红的珠子因为这样的动作拍打到了我的脖颈上。 他舔在舔我的脖子,我缩着脑袋想躲,变成菌丝的下半身依旧被他牢牢锁在怀里 他对我这样的反应早已经有了应对的经验,不再那么容易让我滑走。 我心一横再一次将自己变成了流动着的菌丝,但还是被他卡在了胳膊和腰腹之间。 他跪在我的触须之间,抚摸着我身上的脉络,喟叹了一声:“师妹,让我抱一会。” —— 在出门的时候我往自己身上打了十几个清洁咒,身上黏得不像话,甚至感觉鼻尖都还带着股令人作呕的腥膻味。 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恶心? 那东西的触感很恶心,但是却带着和精血相似的气味,我没忍住舔了一口,几日未曾进食的空腹感缓解了些许,但口感很黏,我不喜欢。 更何况那东西沾得我脸上都是,再加上现在我也不是很饿,比起吃这种东西,我更愿意啃自己。 因为早上那一出,我不太愿意和赵彧走得太近,防止他又发疯用剑柄戳我。 他跟在我身后几米远的地方,眼睛重新被用白色的布条遮了起来,背着剑,又是一副光风霁月的少侠模样。 “站住!”一声娇喝,伴随阵阵嘈杂的铃声,传入我的耳腔,我顿时感到头痛欲裂。 还未反应过来我就被人揽进了怀里,耳朵便被人伸手捂住了。 利刃出窍,凝着剑意的青色宝剑直冲来者,寒光一闪,鲜血飞溅,带血的摇铃摔落在了地上,发出脆响。 “敢问道友这是何意?”赵彧神态微冷,打量着来人,玉玲珑捂住自己冒血的手腕,冷笑道:“没想到剑宗大弟子竟然是如此藏头露尾之辈,倒是让我好生刮目相看。” “师妹不得无礼!” —— “道友勿怪,近日我宗门底下出了好几起的邪祟伤人案,师门派我等彻查此事,师妹难免冲动了些。”风长樱将沏好的茶摆在了我和赵彧面前,眉眼含笑。 “只不过赵道友行迹确实有些可疑,不知二位剑宗弟子,来我玉真宗的地盘是寓意何为啊?” 一旁已经将伤口处理好的玉玲珑抱臂冷笑:“还能是为了什么?” “我看这邪祟案和他们剑宗就脱不开干系!” “师妹!”风长樱抬高音量打断道。 玉玲珑闻言悻悻地闭了嘴,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看。 这两人应该都是冲着赵彧来的,和我应该没有什么关系,赵彧当时在和尹千雪对战时的状态真的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走火入魔,哪怕郑崇礼极力去压下此事,风声也在修真界传开了。 虽没有证据证明赵彧修炼了邪祟功法,但各种庞杂的猜测迭起来,足以让赵彧身败名裂。 是非由己,毁誉由人。 赵彧神色如常,语气平淡道:“我生了病,师父便让师妹陪我下山寻药,这种私事也需要向玉真宗报备吗?” “风道友,你们门派好生的霸道。” 太岁033 此时风长樱的目光才落在了我的脸上,他视线顿住了良久。 他盯我的时间有点太久了,我感到有些不舒服,出声道:“道友盯着我作甚?” 他此时才像反应过来似地收回了目光。 赵彧此时周身气息浑浊,步伐虚浮,风长樱哪怕不用灵力观测就能感受到,他口中所说的生病,应该不谎话。 虽然赵彧可疑,但剑宗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门派,将剑宗弟子私自扣押调查的事情他们不能做。 “那不知道二位要到何地去寻药?”风长樱此时说话的语气和缓了许多,没有像一开始那样夹枪带棒。 噬魂草伴天生邪祟而生,何为天生邪祟?食天光,饮天露而生,万邪谱中记载在册的天生邪祟仅太岁一株罢了。 凡间谱写的行游记里,倒是编撰出了一个石猴,吸收日月天地的精华而生,下闹海上震天,跳脱俗世桎梏,逍遥人间。 同是邪祟,我一开始羡慕极了它,若是我也有那通天之能该有多好。 故事我没有看到结局,但有听说书先生说到过,那猴子被佛祖压于五指山下五百年,之后随着一无甚本领的秃头和尚前往西天取经,汲汲营营,终也不过化作了满天神佛中的其中之一罢了。 我被这个故事气得不轻,凡人就喜欢写这些个话本子来创人 ,从此我再也不看话本子了。 石猴是编撰的,自然不存在,噬魂草只会伴太岁而生,而太岁在我的骨头里,唯一有可能生长噬魂草的地方,只有当年封印太岁的凡间边陲。 而那地方在玉真宗的管辖范围内。 其实我有些不解,既然是玉真宗的地盘,为何当年出现在村子里,将我从邪祟触须下救走的确实郑崇礼? 若当初将我带走的是玉真宗,那么等待我的是否是完全不一样的光景。 “西沙村。”赵彧说出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当初寻泉眼的地方我已经记得不太清了,便打算先到曾经生养我的村子里面落脚,看看能不能找到过去的路。 谁知在赵彧说出着三个字后 ,玉玲珑和风长樱的脸色都变了。 赵彧是极会察言观色的,见二人反应就只此地怕是有些什么内情,于是开口询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两位远道而来可能有所不知,西沙村早在十年前就被太岁灭了村,虽说贵门宗主十年前以将那太岁封印,但谁也不知那邪祟的近况如何。” “如今又出现邪祟伤人,我派掌门怀疑是西沙村的邪祟作祟,已将西沙村设下了结界。” 我闻言攥紧了手里的茶杯,西沙村的邪祟,不就是太岁吗?郑崇礼如何封印邪祟的没人比我更清楚,那东西这些年住在我的骨头里,将我折磨得痛不欲生 ,如何能够出来作祟? 怕是别的什么脏东西借着太岁之名装神弄鬼。 “我知道,我就是西沙村的人。”我开口打断道:“此次前往西沙村,不过为了寻一味药,不会掺和贵派与那邪祟的争端,请道友行个方便。” 许是没想到我会主动开口说话,赵彧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拍了两下,似乎是在安抚,我侧身将他的手甩开。 “师兄,我们此行不也是要去那西沙村吗?”沉云望此时推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柄折扇,敲着自己的手掌,眉眼含笑:“与这剑宗弟子同行也未尝不可,不是吗?” “师兄!”玉玲珑闻言不可置信道:“这人就是个用魍魉手段取胜的不义小人!万一他心怀鬼胎,去那西沙村别有所图又该如何?” “师妹大可不必这么义愤填膺,师兄知道你倾慕那玄青宗的尹千雪,但当初赵道友未曾夺魁,魁首也不一定是你的情郎不是?”说完他便把折扇唰地打开,雪白的扇面上提了四个大字“天下第一”。 “谁…谁倾慕他了!”玉玲珑那张娇俏可人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 :“你算什么天下第一,沉云望,你好不要脸啊!” “好了,别吵了。”风长樱看起来有些头痛道:“沉师弟的提议不错,便就如此吧。” “西沙村的结界需要我玉真宗的掌门令才可以打开,不知二位道友,可愿一同前往?” “可以。”赵彧一口答应了下来,毕竟如今西沙村封村,也别无他法了。 但我确是不愿的,那个沉云望……让我很不舒服。 不是行为举止和轻浮言语让我不舒服,是一种从头到脚,让我每个经络都散发着寒气的不舒服。 —— 太岁034 s eyazhou8.c om 与玉真宗弟子同行还是有一个好处的,那就是有旁人在场,赵彧没有机会再对我动手动脚,修真之人脚程快,缩地成寸可以日行千里。 但西沙村附近百米内都设有结界,禁法术法器,到了结界境内,我感觉自己的丹田一阵滞涩,本就稀薄流淌的灵气现在更是凝固在了经脉里。 想来其他人也是如此。 “还有两日得行程,找一处落脚吧。”风长樱提议道。 西沙村本就偏远,因为太岁的封印,这里常年黄沙泛滥,虽不至于寸草不生,但人烟少的厉害,方圆百里也就一家客栈。 玉真宗此行弟子偏多,那客栈的客房不够,便两人一间的配对起来,在场的所有弟子里,就我同那玉玲珑是女子,便和她分到了一房。 赵彧同那风长樱一间。 和玉玲珑同房我自然是不敢暴露真身,一路风尘仆仆下来,我洗了个澡就缩到了床榻的最里面合眼睡觉。 然而玉玲珑确是直接把我从榻上的边边拖了过来:“睡这么早作甚?同我说说,你与赵彧那伪君子是什么关系?” 修真之人不易困乏,哪怕丹田被封也可以做到几天甚至半月的不合眼,我没有听精力那般充足,困得睁不开眼:“他是我大师兄。” “少骗人了。”玉玲珑哼了一声:“他都快把眼珠子扣下来放你身上了。” 有那么夸张吗?这一路上因为玉真宗弟子在,赵彧还算是收敛了。 “我跟你讲,赵彧这人虚伪阴毒,你长那么好看,可别被他骗了。” 她如何得知?此时我倒是来了兴趣,我与赵彧师出同门,其他弟子也都是如此,这么多年下来我都没有抓到赵彧阴险毒辣的证据,这玉玲珑是如何得知的? —— “你可知道滑尸粉?”玉玲珑直起身子,挑眉望向我,窗外皎洁的月光打在她的脸上,略微有些上条的狐狸眼,显出白日里不易觉察的倨傲来。 “滑尸粉是用囊虫的尸骨磨成的,有创造幻境的作用,你师兄在大比当日将滑尸粉抹在自己身上,再配以邪术,才引得尹师兄走火入魔。”她语气笃定,仿佛亲眼见到赵彧将滑尸粉涂在身上一样。 我顿了顿,如果真是这样,当年为何没有一人提出异议?莫非那些宗门长老都是吃白饭的,一点异常都没有看出来,给这么个宗门小辈看出来了? “你可有证据?” 她见我怀疑她,漂亮的脸瞬间就扭曲了起来,她扑上来掐住我的脖子:“证据证据证据!都要我拿证据!也不看看他如果不是有十成的把握不会被人找到首尾,他怎么敢在大比上动手脚!” 我被她掐得喘不过气来,眼前都是一片晃荡的黑影。 “你们这帮是非不分的庸人!!!”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发疯,正常人听到她如此推断产生怀疑不都是很正常的反应吗?她却像被我踩到了痛脚似的。 我疯狂地拍打着她的手臂,我想我此时的脸色应该已经青了,就在我忍无可忍打断变成菌丝保命的时候,她却主动松了手。 被压迫得喉管里涌入了大量的氧气,冲刷着我的肺管,这让我疯狂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玉玲珑铁青着一张俏脸,面覆寒霜般的冷笑:“我爹就是在渡劫的时候被小人用滑尸粉害死的……” “也没有人信我。” 我咳得喘不过气,良久才缓过了神来,只觉得玉玲珑是个神经病,他爹是这么死的,也不能证明赵彧对尹千雪做了什么。 哪怕赵彧真如她所说是这样小人,那也是赵彧自己的品行问题,她对她发什么疯?莫名其妙。 但我功力不济,哪怕现在大家的丹田都被封住了,我也不一定打得过玉玲珑,惹怒她对我没有好处,于是我只能忍气吞声道:“他竟真这般歹毒?” “枉我将他当做值得信赖的师兄。” 听我这么说,玉玲珑脸上的冷意便缓和了下来,许是见“策反”了我,她心中甚是得意:“他绝对用了滑尸粉,尹师兄的为人我知道,他定不会去走那样的旁门左道。” 你的尹师兄可是主动把连心蛊种到了自己的丹田里了呢,为人如何还真不好说。看更多好书就到:r oushu wu.i n 我在心中腹诽,但面上却不表露一分。 赵彧是个手段卑鄙的阴险小人我是相信的,甚至我敢笃定当年的宗门大比肯定另有蹊跷,至少比这所谓的滑尸粉论断要复杂。 若真这么容易动了手脚不被人发现,那么人人都可以去做这种坑害对手的事情了。 太岁035 如果赵彧真的动了什么手脚,那么当时在场的各派掌门便都脱不开干系,毕竟当时可是有四位合体期大能坐镇,在大能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简直是活的不耐烦了。 既然牵扯到了合体期大能,那便不是单纯的宗门仇怨的问题了。 可能是因为我附和的话取悦到了她,她离我近了很多,甚至把手臂搭在了我的腰上,像是想要抱着我睡。 我却觉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但怕自己又做什么惹怒这个阴晴不定的女疯子,就没有动作。 “你知道吗?你是这些年来唯一选择信我话的人。”她吸了吸鼻子,像是想哭。 “明明我说得就是事实,根本没人信我……”她像是还挺委屈…… 我肯定是唯一一个附和她的人,因为无论这个猜测是真是假,没有证据,看客都会下意识地去怀疑是否是胡诌。 哪怕真的是真相,牵扯了合体期大能,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这大小姐身份尊贵有恃无恐,其他人可不敢像她一样乱说。 “你身上好香。”她凑我更近了一些,脑袋在我的衣领边乱蹭,我穿着襦裙,略宽的领口被她有些蹭开。 实在忍无可忍地我开始推她的脑袋,她被我按着额头推开,像是有些恼羞成怒似的:“你干什么!?” “玉道友,我有些困了,你这样我睡不着。”此人刚才的行径实在是像极了一个磨镜的变态,还是精神不太正常的那种。 我将自己再往床里面缩了缩,然后翻身睡下了。 玉玲珑气急败坏地叫了我几声,见我不理她,便也侧过身睡觉去了。 —— 我第二日醒来,玉玲珑已经不见踪迹了。 洗漱过后我打算走下楼,就发现赵彧抱着剑靠在我房间的门前一动不动,我愣了愣。 然后就见风长樱和沉云望从不远处的房间里面走出来,原本沉云望是和其余两个弟子在一个房间的,因为客房实在是不够。 我当下就明白了,赵彧怕不是在我门前站了一夜。 在我走出来后,他动了动,靠着墙的背部挺直了,转过头用那被白布遮住的双目定定地望向我喊道:“师妹。” 我心下一咯噔。 修真之人耳聪目明,如果他真的在门口站了一夜,那么玉玲珑对我说的话、我对玉玲珑说的话,岂不是都被他听去了? 我顿感头皮发麻。 —— 这一路上赵彧还是跟着我,我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玉玲珑昨日被我惹恼了,今早见到我就把目光挪开,然后冷哼出声。 我和赵彧跟着玉真宗的队伍,他却突然上前来牵住我的手,我吓得直接把他的手甩开。 他像是愣了愣,随即道:“你可是信了那玉玲珑说的话?” “她心慕那尹千雪,自然看不惯我,她见我在意你便有一在你面前挑拨离间。”他往我的方向走进了几步。 “师妹,不要信她。” 什么叫“她见我在意你”?这一句听得我别扭极了。 “尹千雪实力不俗是真的,但我要打败他也用不着使那些邪祟手段,如果他真的是被人算计的,倒不如仔细想想自己是不是在宗门里面招惹了别的什么人。” “我除了和他在大比上对上,可是远无冤,近无怨。” —— 我不明白他向我解释这些做什么,说到底我的想法其实并不重要。 哪怕我相信他也改变不了其余人对他的看法。 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先把自己丹田里的虫子给拔出来,然后再去找尹千雪报仇雪恨,就像尹千雪五年闭关磨剑,出来就是为了报他当初挑段经脉一仇。 要说之前我可能还怀疑赵彧就是个阴险卑鄙的小人,五年前的大比就是他动的手脚,但此时我却不这么想了。 毕竟他这样一副优柔寡断的蠢样,和玉玲珑口中那么个滴水不漏的阴险小人并不相同。 “师兄,我信你。”我安抚道:“说到底我们才师出同门,我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去因为一个外人而怀疑你。” 赵彧按着我的肩膀,阴影直直地落在我的身上,我看见了他绷紧的唇角。 我用了一点力气,将他覆在我肩膀上那苍白的五指抚了下来,我大概能够猜到他并不怎么相信我现在的话。 因为我昨夜说是相信玉玲珑的时候,也如此的信誓旦旦。 —— 到了西沙村,风长樱从自己的法器里祭出了一个散发着金光的金令,那令牌上刻着繁复的法阵,将我的双眼刺得有些发麻。 在那金令出现后的片刻,眼前一片枯枝败叶中便升腾起了一个木质的牌匾,牌匾上用刀歪歪扭扭地刻下了三个字——西沙村。 太岁036 是我熟悉的牌匾,也是我熟悉的字。 西沙村三个字是我最早认识的三个字。 我是个怪胎,而且还是个女怪胎,我出生的时候吓死了娘,没有被关到笼子里面沉塘,那都是算是好运了,更别提识字。 在我七岁的时候,因为我的眼睛,我破格地成为了县太爷眼里的红人,我从人人喊打的怪胎,变成了神婆嘴里的仙胎。 天生三目又如何,吓死亲娘又如何,那三头六臂的哪吒不也是亲娘怀胎了三年才生出来的怪物吗? 是鬼还是仙,不都由人说得算? 我便是在那一年识上的字,教我认字的是个害了痨病的老秀才,据说他考了十二年的科举,连个举人都没有捞着。 回了村,靠教孩子习字赚点钱来糊口。 西沙村子偏远,秀才是见着县太爷都不用下跪的体面人,本来这日子倒也过得还成。 坏就坏在他害了痨病,没有人再愿意把自家孩子送到他那里读书了。 虽说大伙希望自家出个状元不假,但也不想因为这个,把自个家孩子的性命搭进去。 我就是那时候天天往他那里跑的,所有人说我是怪胎的时候只有他没有奚落过我,而且他是村子里面唯一的读书人,是除了县太爷天下第二的威风。 我爱和那些看起来威风的人套近乎,不然也不会在见到郑崇礼的第一眼,就死皮赖脸地跪下来求他收我当徒弟。 老秀才教我识字的时候就是从这三个字开始的。 西沙村。 我出生的地方。 他说,做人不能忘本,我有本事,哪怕以后成了那可以飞天遁地的仙人,都切莫忘了自己在哪里出生。 莲出淤泥而不染,值得称颂的不是它那白得剔透的瓣,而是那浸泡在泥里的根。 可惜他死的真的很早,如果再晚点死,说不定吃上那一口太岁肉,痨病就好了,还能再熬上个几日。 但吃太岁肉死,还真不一定比患痨病死体面。 触景生情,我停下了脚步,竟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惶恐出来。 “师妹。”赵彧蒙着双目,但并不眼盲,修仙之人五感通达,在我顿住的一瞬间他便觉察到了。 “怎么了?”他偏头看向我。 我没有说话,向前又走了几步。 西沙村是这黄沙遍地的边陲里唯一一处绿洲,四周长着几棵歪脖子树,地上还能看到稀稀疏疏的草。 路很窄,过了那牌匾后复行了数十步,眼前便豁然开朗了起来。 村口坐着几个泼皮无赖,聚在一起开了个庄,穷鬼就连赌都赌得抠搜,零星的铜板散落用石块围着的地上。 “哈哈!给钱给钱!!!”出声的无赖笑得奸细,竟给人一种无端的诡异之感。 “师兄…这西沙村,不是在十年前就……”玉玲珑感觉脊背发凉,快步跟上了走在前面的沉云望,甚至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对啊。”沉云望往一旁瞟了一眼,然后笑着点头道。 “那……那这些人……” “谁告诉你这些都是活人啊?”沉云望用手里的折扇敲了一下玉玲珑的额头。 “这村子里的人,都是被邪祟杀死的,死后这里又被下了结界,阴魂不得转生,不就变成了这地缚灵吗?有什么可奇怪的?” “都…都…都是死人啊……”玉玲珑吓得嗓音都在发抖。 沉云望乐了:“我说师妹,咱们作为修真之人,你居然怕鬼,可真真是丢人啊。” 玉玲珑闻言双颊气得通红,然后赌气地甩开了沉云望的袖子,两三步便跑到了风长樱身边。 这玉玲珑也是挺奇怪的,所有人都说她心慕尹千雪,可我这么看她心慕的是沉云望呢? “师兄,那结界是怎么回事?”我看着那些村口的泼皮无赖,我已经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但他们每一个人我似乎都见过。 当年郑崇礼将太岁种进了我的骨头,按理来说邪祟已经被封印住了,西沙村不再有邪祟,又为何要布下这阵法,让他们的魂魄,不得往生呢? “许是怕还有些邪祟残余在村子里,若有无辜百姓误入便不好了。”赵彧对十年前的事也所知甚少,他虽然是郑崇礼最器重的大弟子。 但做师父的,也不一定是什么都会和徒弟说的。 希望是如此吧,我只觉得齿冷。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资格齿冷,太岁是被我带进村子里的,甚至我亲爹吃的第一口邪祟肉是我喂进去的。 所以我当初到底为什么在看出了太岁有问题却默不作声呢? 太岁037 这么多年来我曾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 说了他们也不会听的,他们已经都疯了。 可以返老还童,可以长生,谁能抵挡这样的诱惑呢? 可说到底,不过是我对这村子有恨罢了。 所以如今我根骨尽毁,有没有可能,是老天爷给我的报应呢? —— 玉真宗弟子们稀稀拉拉地聚在一起,我便同赵彧跟在他们后面,许是见我情绪有些不对,赵彧伸出手攥着了我的胳膊,拉着我往前走。 玉真宗弟子衣着气派,个个都还仪表不凡,腰间大多还别着法器,像极了凡间话本子里头出现的仙门弟子。 那些个早就忘记自己已经身死的游魂,成片似地围了上去,里头不光有误食太岁肉而死的冤魂,更有被饥荒活活逼死的渴死鬼,有的面黄肌瘦,有的肠穿肚烂。 这些个大门派的修真弟子,哪里见过这样的人间惨剧,那些个渡劫失败的长老,也不过是化为灰飞或是一副枯骨,尘缘两清罢了。 若无邪祟作怪,怎可能死得这般不体面。 “仙长?你们是那天上的仙人吗?”女子的眼神楚楚,似那三月的柳枝一般动人,但细看她的右颊 ,无端溃烂出一个碗大的口子,从那口子往下扎根,雪白的脖颈上全是猩红的脉络。 那被这亡魂拉住的玉真宗弟子,吓得想要出声尖叫,并摘下自己腰间别着的法器,朝着这游魂袭去。 一旁的风长樱袖口中飞出一刃,打落了他的法器,并下咒封住了那弟子的嘴巴:“这些亡魂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我们来此地是为了调查邪祟的事情,不要打草惊蛇。” 哪怕这些个亡魂不过是最低级的地缚灵,在此地聚集久了,不得转生,十年来积累的怨气也不容小觑。 弟子尝试着张开自己的嘴巴,尝试了好几次 发现自己被大师兄下了禁言咒,被封住唇舌,以免发出声音来叨扰这女鬼。 “仙长看看我?我幼时就被人夸生得钟灵毓秀,不知我是否与仙途有缘啊?” 那玉真宗弟子左右打量那张脸,都没打量出这和“钟灵毓秀”有什么关系。 他说不得话,也不能掏出法器来给这女鬼一点颜色瞧瞧,骂不得打不得,不只剩下躲了吗? 他把自己的手臂往回一缩,一蹦三尺高地躲远了。 这西沙村同普通的村子还真的就是不同,许是这地方天时地利人和地适合邪祟生长,一些个邪魔外道隔三差五地就会在村子附近建个门派。 最先说我有仙缘的不是那村里的神婆,而是那邪修门派里头出来的骗子,他们当时也打扮地这般仙风道骨,说要从村子里挑最有仙缘的进外门去做外门弟子。 我那时候被相中了,相中我的是个耳边长着一绺黑毛的矮子 ,他说我根骨奇佳,要收进门做亲传弟子。 后来我知道了,他的那些个亲传弟子,全是被掏空了心肺风干了的童子皮。 我跑了出来。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仙家门派的手段,不是什么好的手段,但确实够抓眼,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仙人的。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有一天能够成为飞天遁地的仙人。 只不过我遇见的人不对。 我以为郑崇礼会是引我入仙途的贵人,终究不过是一场令人捧腹的闹剧罢了。 觉得自己有仙缘,企图踏上仙途的又何止我一人呢? 望着那些化鬼后依旧谄媚卑微的鬼脸,我竟生出股呕吐的欲望出来。 赵彧身上的剑修功法是魑魅魍魉最怕的,哪怕他此时已经身染邪祟,周身放出的剑气让那些鬼魅不敢近身,倒让我比旁的那些手忙将乱的玉真宗弟子要从容的多。 没过多久,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赵彧见势不对,身后背着的利刃出鞘,青色的剑意盘旋在布满鳞纹的剑身上。 不知是谁喊出的那一声,原本吵嚷着的四周倏然一静,那些似哭似笑的鬼脸仿佛隐在阴影里的塑像。 “坏了。”风长樱暗骂一声,此时他已经没有空去纠结谁坏了事,抬手几枚利刃便飞了出去,没过多久那些个低垂着的头颅齐齐抬起,双目赤红,嘴生獠牙。 “这是怎么回事?”玉玲珑抬手,手中便生出了两个银色的摇铃,足尖轻点,侧身便躲过了那朝她飞扑过来的鬼影。 玉真宗弟子此时纷纷都祭出了法器,同那缠斗了起来。 那鬼影被灵气打散之后不久,很快便重塑魂身,再次缠了上来。 太岁038 “这是地缚灵吗?!怎会这般难缠!?”一弟子被那鬼影咬住了胳膊,吓得嗓音都变了调,手上的剑光一闪,削掉了那鬼影的脑袋,首位分离,但那颗头颅还是死死地攀咬着他。 赵彧将我护在怀里,手中利刃剑刃寒光一闪,好几个头颅便被抛向了空中。 阴风灌在我的脸上,我打开了我的第叁只眼睛。 然后我看到了那些鬼影体内盘旋着的,一只又一只血红色的蠕虫。 “不对……”我嗓子发着抖:“这不是地缚灵。” 赵彧目光下移,我能够感觉到他被白布束缚着的双眼在盯着我。 “我们进了旁人养蛊的蛊笼里……” 天为炉,地为火,十万人牲为祭,自身血肉为引。 西沙村当年被邪祟灭了村,本就是适合邪祟泛滥的土壤。 鬼影越聚越多,如同蚁群般攒动着。 哪怕过去那么多年,西沙村村民的长相在我的心中早已模糊,我也是知道村里是没有这么多人的,既没有这么多活着的人,死后又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的鬼? 我眼皮一跳,猝然转头,心下大骇,腰间利刃出鞘,我功力不济,只能凝起稀薄的灵气朝一旁狠狠地掷出一剑。 那剑直直地插入了一名玉真宗弟子的心口,鲜血飞溅。 “许师弟!”另一名玉真宗弟子回过头,脸颊上就被温热的血溅了一脸。 玉真宗弟子丹田被锁,周身灵气很难调动,竟能被我给一剑毙命。 这可能是我的剑,第一次沾上人命。 “你做什么!”那名弟子斩下同他纠缠的鬼影后,便快步一掌朝我打来,赵彧徒手接下了他一掌,竟将他震出了几十米远。 那弟子捂住胸口,呕出一口血来。 此时新的鬼影缠上了他,他连忙抬剑去挡。 “莫让那鬼影给咬了!” 我用了一张扩音符出声提醒。 那被我一剑穿心的弟子,脸上染上了骇人的灰白,猩红的脉络从他的脖颈蔓延上了脸颊。 那血红色的蠕虫,顺着他被咬破的手臂往他丹田里面钻,那嘴下正隐隐长出了獠牙。 刚才这弟子的剑,可不是对着鬼影的。 扩音符传声的范围是方圆五里,我灵力不济,所以爱往身上添些乱七八糟的符纸,以免掐诀时灵力不够用陷入窘境。 我现在有些庆幸自己的这么个习惯。 可哪怕我提醒的再怎么及时,一些玉真宗弟子还是不幸地被咬了,被那鬼影咬住的弟子双目开始变得赤红,露出隐隐的獠牙。 玉真宗的这些小辈,平日里最多就是带着法器下山去除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邪祟,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仗? 万幸玉玲珑作为合体期真人的亲孙女,身上总是会带着些旁人没有的宝贝的,眼见那鬼影的数量变多,身旁原本是并肩作战的同门也逐渐变成那理智全失的鬼影。 她拆下自己头上的银饰抛向空中,只见那银铃变大,将众人罩住,她厉声喊了一句:“镇!” 言出法随,那些个飞速移动着的鬼影被定格在了原地,苍白扭曲的面容上,那眼球里镶嵌着红色的复眼还在左右地转动着,但四肢却动弹不得。 这法器怕是也极其消耗灵气,本来这穷山恶水,修士丹田的灵气就被封了十之七八,不然好歹是大宗门出来的弟子,哪怕杀不死这些个鬼影,凭借这自身神通,也不至于被这鬼影咬中。 那银铃发出的响声震耳欲聋,如同那在我脑子里面不断敲响的丧钟,她双脚踩着地,足底已经微微凹陷到了泥里。 赵彧想拉着我跑。 我推开环着我的手,捡起了一快地上的石子跑向了空中。 那石子上流动的银纹让我更确定了一件事。 我们此时正处于一个聚煞的阵法中,凝神观察片刻,那从村门往里行走百米,都处于这该死的阵法中,开启阵法的条件是活人的尖叫。 那一声惨叫绝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走那边。”我指向了东南方,那一出是那密密麻麻的符文未曾蔓延到的地方。 许是刚才我用扩音符嚎了一嗓子的功劳,风长樱未曾怀疑我,二话不说便拉着为了维持银铃七窍已经开始流血的玉玲珑往东南方向跑。 那银铃在没有灵气做支撑的情况下狠狠地从空中砸了下来,缩小变成了一个隐隐带着裂纹的银色发饰。 —— 离了那村口聚煞的阵法,那玉真宗幸存的叁瓜俩枣便同我与赵彧走得近了些,有两人相互搀扶着,玉玲珑被风长樱搀在怀里。 此时的她满脸都是血,竟看不出平日里张扬跋扈的模样,沿着这村里的小径走了许久都不曾走到尽头,甚至这空气中开始逐渐起雾,那雪白的雾能将人眼前的一切遮蔽。 我开着天眼,并与那赵彧走的近,才能看清他的脸。 此时若是有什么脏东西混进来,怕是谁也分辨不出身旁跟着的到底是人是鬼。 “怎么起了雾?” 太岁039 “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西沙村,前几年分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抱怨生此起彼伏。 “几年前是什么样子的?”这一路上都未怎么开口说话的赵彧出声询问。 “前几年,你们来过这地方?” “这西沙村一向是我们玉真宗重点观察的地界,每隔五年我派都会派遣弟子过来检查封印是否完好。” 毕竟多年前的太岁暴动,对于整个修真界来说,可是个无法提及的噩梦。 在事关太岁的事上,玉真宗谨慎一些倒也说得过去。 不经此一遭我都不知道,原来这天底下的人,都不知这郑崇礼是如何封印太岁的吗?原来这郑崇礼也知道,自己这法子倒反天罡,令人不耻。 这雾着实是古怪,天眼来救了便是一阵钻心的疼,邪祟从不流泪,但有什么逐渐模糊了我第叁只眼睛的视线,我伸手一摸,低下头看,是鲜红色的血。 我将天眼合上了,那股火烧火燎的痛才缓解了些许。 “同他废话这么多作甚?这西沙村的封印便是他们剑宗那个道貌岸然的掌门设下的,说不定我们这一路来遇见的诡事都是他们剑宗搞得鬼!”玉玲珑说话的声音虚得很,但在抹黑赵彧这件事上却还是孜孜不倦。 “走了也许久了,怎还是在这里?”沉云望咦了一声。 他看得见?我寻声望去,果然什么都看不见。 “我顺着这一路的木头摸过来的,刚摸到了一模一样的纹路,我还怕是我的错觉,一连摸了叁次。” 我眉心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尝试着叫了一声:“师兄。” “师妹。”赵彧回我回的很快。 我此时的天眼一张开,眼前便是一片血雾,让我极其的不安,我不由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我们会不会遇到了鬼打墙?” 他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我便抓他抓得更紧了些。 没办法,我怕死,并且能够很确定,只要赵彧在我身边,他有一口气,便不会叫我受伤。 “你把你的剑给我。”我抖着嗓子道。 赵彧的佩剑上面的青龙纹可以辟邪,我没有他这般有本事,我怕死。 我是被郑崇礼逼着出来给他找噬魂草的,他不能让我有事。 “师兄,把剑给我,我害怕……” 见他不理我,我下意识地想要去摸他的后背,却只摸了一空。 赵彧的剑刚还背在身后,莫时被他自己取了下来? 但要是取了下来,剑鞘也应该还在的。 剑宗修士除了叁师兄这么个总弄丢自己佩剑的奇人外,其余的剑修都将佩剑当做比眼珠子还珍贵的东西。 之前我去赵彧的洞府里面找他,他哪怕是打坐,佩剑都是放在腿上的。 怎么会没有剑?连剑鞘都没有。 这个人不是赵彧,他……是谁? “师兄……” “嗯,师妹。”赵彧的声音再次响起。 “师兄…你…你配剑呢?”不能让这个东西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于是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 “许是刚才和那鬼影缠斗的时候掉了吧。” “若是害怕,就抱紧师兄。” 如蛇般黏腻的阴冷感缠上了我,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我抓住他胳膊的手,牵引着我与他十指相扣。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所谓的天生灵骨, 我的五感素来敏锐,哪怕失去了我的第叁只眼睛,一些对于危险感知却还是在的,我耸动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嗅到了对方身上一股极其阴冷的味道。 不太像活人身上会有的味道。 他牵着我的手,眼前被一片白雾笼罩,失去方向的我只能顺着他的脚步,他将我带到哪里,我便只能跟他跟到哪里。 我不能坐以待毙。 “师兄,怎么……没人声了?其他人呢?”明明不久之前还能听到那些玉真宗弟子的抱怨,哪怕说的话不是很好听,至少还有些活人感。 而现在牵着自己的这个,我根本不知道是人是鬼。 “许是雾太大,走散了吧。”赵彧的语气很轻快,语调里面还含着笑,让人觉得他此时的心情应该是愉悦的。 我将自己的手化为了流动的触须,我本是天生灵感,灵窍比别人多通两窍,太岁上身后我便可通过这个邪祟的触须同他人的神识搭上链接。 所以我的耳朵里面常常会听到一些嘈杂的声音,方圆百里内生灵的心中的呼唤我都能感知到,这种感觉就仿佛我身上长了数以千计的耳朵。 这一度让我十分的痛苦。 后来我渐渐能够控制住这种能力,屏蔽掉周围的声音了,但在触须和人的肌肤长时间相贴的时候,我还是能够捕捉到他们心里的声音。 “好香…好香……” “想一口吃掉……” 太岁040 病态似的呢语仿佛和尚诵读经文似的在我脑海里面炸开,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这个东西不是赵彧,对于我会随时化作菌丝的本性并不了解,一个不察便被我化作一摊溜走。 我强忍着疼痛睁开自己的第三只眼睛,感受着额头上连接着眼球的经脉疯狂的跳动,灼烧似的疼痛催促着我闭上它,我强忍着那鲜血往下流时的异样感,横冲直撞地往前逃窜。 离开这里,离开那个怪物…… 被他抓住,会被吃掉的…… 这是食物在遇到猎食者的警觉,也是兔羊在与虎狼相伴时的不安。 万幸我在变成一摊乱七八糟的触须时,攒动的速度还算快,菌丝可以在几瞬便蔓延到十几米外,然后连带着将我累赘的、如同猪油一样的全身一起拖过去。 因我那被种了邪祟的骨头,我修炼根本修不出名堂,哪怕是再怎么上进的人,在摊上这样一副躯体,在修行之事上都是难免倦怠的。 修真之人修不来仙,总需要找些旁的什么事来做,我除了吃饭睡觉,便就只剩下看些乱七八糟的志怪本子了,那本子上说,鬼打墙便是有小鬼缠在你的脖子上,用手捂住了你的眼睛。 让你以为自己在走着正确的路,实际上已经被不知不觉地绕进了死胡同里面。 小鬼是没有的,但这白雾有古怪,许是会干扰人的感知,让人不停地在原地打转。 修真之人五感敏锐,光封住眼睛是没用的,这雾干扰的是全身上下的感知,就比如我刚才,若不是知道赵彧身上不会没有佩剑,估计根本发现不了身边早已换了人。 可能是变成了邪祟,我又横冲乱撞一气,这迷雾对我的干扰便弱了,竟然真给我蹿出了迷障。 眼前倏然一清,连眼睛上那灼烧的痛感都被缓解了些许。 这里……是哪里。 我有些痴怔。 眼前四面环山,高山流水,但脚下的路蜿蜒奇诡,峭壁倾斜,呈压倒之势而来,看似山清水秀,但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滞涩之感。 我感觉自己便是那志怪故事里面勿入诡城的书生。 觉察到已经脱离危险的境地,我脚下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路过那清澈的溪水时,我看到了自己此时猪油一样肥胖的本体。 我很少打量自己化为邪祟时的尊容,因为我知道肯定不会好看。 也确实不大好看,我心下尴尬,脚上动作又快了些,边怕边化作人的模样。 我的衣服在刚才逃命的时候全掉了,之余下一头披散下来的青丝遮挡,四周也没有旁人,我便就这样走着。 继续往前走着,眼前的陡峭的幽径变得笔直开阔,我再次走进了一个小村。 如果说在进入西沙村时,那村口吆喝的混子奸细的嗓音让人头皮发麻,那么这个村子就是寂静得令人恐惧。 连犬吠声都没有。 就在我以为着村子里面没有活人的时候,不远处一间屋子的门便自动打开了。 我脚下动作一顿,纠结着要不要再重新化作触须,就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沉云望…… 这个人是一袭白衣的沉云望。 他腰间别着软鞭,在脚踏出房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他用手扶住门框,捂着胸口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 沉云望这个人,一直给我些不对劲,和尹千雪一样,这人用自己的丹田养蛊虫,他一靠近我,我就会感到毛骨悚然。 但这个人不同,我打开天眼,他丹田空荡荡的,没有盘旋在里面的恶心蠕虫。 一会不见,沉云望是被谁制裁了吗? 见他爬半天爬不起来,一直在咳嗽,我好奇地走了过去,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沉道友。” 他像是看不见人似的,先是耳朵动了一下,然后看起来像是尝试分辨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捕捉到声音的方向后他才向我的方向偏了一下头:“阁下是?” 他没有听出我的声音。 这人再初见的时候调戏我,那时候我技不如人,不敢那他怎么样,此时他这样一副半残不废的样子,我起了戏弄的心思。 故意把自己的声音变细,邪祟的身体让我在模仿他儿声音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 我学着那玉玲珑的样子,冷声道:“师兄可真健忘,我的声音居然都听不出来。” 他似是有些错愕:“师妹?!” 然后他像是急于抓住什么似的,挣扎着想要站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快走!走!”他语气焦急得近乎破音。 我任由他的手摸到我的身体。 他的嗓子像是被掐住了一样。 “师妹…你怎么,没穿衣服?” 太岁041 沉云望在意识到自己触摸到的是女子赤裸的躯体时,原本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瞬间涨红了起来,我无法将这种扭捏的情态痛第一次见到我就出言调戏的登徒子联系起来。 这种感觉很怪,就好像这个沉云望,和我所认识的那个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在进村前碰到了些邪祟,缠斗的时候衣服破了,我便脱了。”自从身体里被种了太岁,我的一些习性便就不太像人了。 我不喜欢晒太阳、不喜欢穿衣服、更不喜欢热闹,袒露躯体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 但我也知道,对于没有被邪祟附身,有着正常认习性的修士而言,赤身裸体是件非常羞耻的事情。 沉云望闻言神色迷茫:“我不是让小青回去告诉你们,不要来吗……” 小青,小青是谁? 一个陌生的名字引起了我的警觉。 “师妹…你这般……”他撑着地像是想要站起来:“我虽目不能视物,但一会说不定会有旁人来,你随我进来找件衣服披上。” 我想上去扶他,却被他慌张地避开了,像是在躲什么洪水猛兽。 见他这样的排斥,我也只能讪讪地收回了手,站得有些累了,我变蹲下来看着他,见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四周可以触碰的一切东西,来寻找进屋的路。 看样子他不像是经常自己出门的,对周围木桩子上的纹路没有多少了解,在看着他第叁次走茬路之后我实在是没忍住伸出自己变成触须的右手,一把给他推了进去。 他被我怼了一个趔趄,因为看不见,也没办法准确地扶住什么东西来稳住身子 直接摔了个眼冒金星。 虽然我还没弄清楚他此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并不妨碍我被他这幅狼狈的模样逗笑了。 我乐不可支地化成团菌丝然后凑过去,贴近了看他狼狈的笑话。 我这些年在剑宗,谁也打不过,和谁产生矛盾了都只有忍气吞声的份,这会遇到了个被拔了牙的纸老虎,给我出了一口憋在心里多年的恶气。 笑得难免大声了一点。 沉云望很显然是听到了,他神色看起来很难堪,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桌子,这回有了些摔倒以后起来的经验,站起来没有刚才那样墨迹了。 “师妹,你莫要胡闹!”他蹙眉对着我呵斥道。 我见他急了,便也就没就没有继续笑了。 “衣服在柜子里……你自己拿着穿上。” 这鬼地方破破烂烂的,说是猪圈都要抬举了,四面空荡荡的,就一个石板床,一个桌子,和一个用木板拼成的半人高的柜子。 他不用伸手给我指,我都知道是哪一个。 我走过去把柜子打开,果不其然看到了红白两种颜色相差甚远的衣裳,沉云望审美可真极端,不是穿红就是素白的 作为个邪祟,我的审美肯定是更偏向那血一般的深红,于是扯了一件出来。 样式是长款的明纬深衣,内衬是深棕的,腰上还挂着各种佩环,比女子的嫁衣还要风骚。 我把衣服套上了,抬起脚伸了伸,看着那长得拖地的裙摆,还是觉得光着更方便。 卷起了袖口后我又重新凑到了沉云望身边,就在我还没有想好用什么话术去套他的话时,他自己开口了。 “除了你,宗门里还有谁来了?” 他不知道?我觉得有些惊讶,这一路上,他可是都跟着的呀。 除非……除非这路上和玉玲珑插科打诨,混在玉真宗弟子中的沉云望,从始至终都是假的。 和面前这个完全不是同一个人,这也就能够说明为什么二人的性情天差地别,以及……为什么沉云望丹田里的虫子不见了。 然后呢?衣柜里显然放着的是两个人的衣服,这一真一假的沉云望住在一起,可能关系还很好。 那么是否就说明,那个假的沉云望,随时会回来呢? 想到这里,我无端感觉后颈发凉。 “怎么跑到这里了?”男人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还穿着我的衣服哄骗我的兄长。” “怎么这么贪玩呢?” 我浑身一僵,缓慢地回过头,就是看到那血一样鲜艳的衣摆,往上,便是男人那张似笑非笑的俊秀面孔。 “小青。”白衣的沉云望显然听出了红衣沉云望的声音,喊出了那个令我感到怪异的名字。 “师妹她怎么会……” “她可不是玉师妹。”红衣的沉云望出声打断了他:“她是个……宝贝。” 太岁042 我下意识地便是想要化成菌丝溜走,只见那红衣的沉云望从袖口中摸出了一把什么东西往我身上一撒,我痛得失声尖叫,在地上打着滚,刚变为触须的手便重新凝回了人形。 那红衣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弯下身子将我横抱了起来,放到了一旁的石板床上。 “不是师妹……”此时那白衣服的蠢货像是也回过了神来,可能是回想起了我叫他的第一句是:“沉道友。”而非师兄,意识到自己被我给耍了。 他像是有些恼羞成怒似的,抿着唇不说话了。 但听到了我凄厉的尖叫,忍了忍还是开口道:“她虽性情顽劣,但给些教训就好了,不要太过分了。” 那红衣服的怪物摸了摸我的脸,我气得一把咬住了他的手,三只眼睛全都睁开死死地盯着他。 “好凶。”他任由我咬着他的手,用另外一只手捏住我的脸强硬地逼迫我长嘴:“松开。” 他语气很温和,是商量的口吻。 我痛得要命,法式不给呀咬下块肉来,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念! “再不松开,我就把你的牙,一颗一颗地敲碎。”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笑着的,但那双眼睛里面带着的阴毒的威胁,让我意识到,他是真得会这么做的。 我吓得松了嘴。 “这就对了,乖一点。”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我讨厌别人摸我的头发,但我不敢咬他了,只能瞪着他。 “哥,她不是修士也不是常人,她是一种名唤太岁的邪祟,我出去一趟,你可要帮我将她看好。” “不要相信她说得任何话,这种怪物,可不光会说谎,还会色诱的。” 他个满肚子蠕虫的恶心贱人是这么有脸说别人是邪祟,是怪物的!? —— 那个红衣服的怪物在出去前往我身上贴了张符,我整个人变浑身动弹不得地僵躺在了那石板床上,然后就见他直起身走到了那白衣服的蠢货旁边,伸手将人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哥,你眼睛不方便,不要到处乱走。” “我就是感觉太久闷在里面,想四处走动一下,活络一下筋骨。”那白色衣服的蠢货闻言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我这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会好的。”怪物拍了拍蠢货的肩膀。 “哪有那么容易。”蠢货苦笑了一声:“你也不用折腾了,可能我这辈子便就只能这样了。” “会好的。”这回那怪物加重了语气。 “这地方鬼祟得紧,我还需要出去探查一下,若有异动便会禀报宗门。” “注意安全。” “对了哥,无论这个东西对你说些什么,你都不要信,这些邪祟,最会骗人了。” ——— 待那红衣服的妖怪走后,这房子里面便只余下我和那白衣服的蠢货,经过刚才的一番接触,这白衣服的是个好骗的傻白甜,但有刚才那怪物的叮嘱,怕是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上当了。 “喂。”我出声喊了他一声。 那白衣服的蠢货闻言下意识地将头往我的方向偏了偏,但是却并没有搭理我。 “你是叫沉云望吗?”刚才这白衣服的喊另一个叫“小青”,二人看长相应该是兄弟什么的,既然那个叫“小青”,那么“沉云望”这个名字,自然是属于面前这人的。 他还是没有理我。 既然沉云望是面前这人,那人之前却一直以沉云望的身份示人,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我是不信的。 “你是沉云望,还是刚才那个是沉云望?”我抬高音量问道。 “你此话何意,自然我是沉云望,刚才的是我的胞弟沉复青。”他听我这般问,倒是没有在故意将我当成空气了。 “那自然是因为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身旁跟着的人,都认为他才是沉云望啊。”那个妖怪没有点我的哑穴绝对是他犯得最大的错误。 一开始我还不确定,现在可以确定了,那个叫沉复青的,肯定瞒着自己的这个傻白甜兄长,在憋着些什么。 “怎会……”沉云望低声喃喃。 但是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将头别了回去,闭嘴不再说话了。 “他明明有自己的名字,为何要顶替你的名字,把你关在这里到底是和你兄弟情深呢?还是要用你的身份去做些鬼祟之事谁又知道?”我显然有些急了,想离开这里。 我知道自己对于那些个往自己丹田里种蛊虫的怪物来说是大补之物,我可不想知道在那个沉复青回来之后会遭遇什么。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策反这个傻子。 太岁043 po18 m b .c om “你不用费尽心思地离间我们兄弟二人。”此时的沉云望油盐不进。 我暗骂了一声,尝试着将自己的四肢变成菌丝,那粉末的效果似乎是有时效的,只能强迫我维持一段时间的人形。 我的四肢从那石板床蔓延到了床下,菌丝一样的触须一点一点地爬上沉云望的腿,我很少用自己的能力去探查旁人的心声,但这一回我必须这么做。 ——“她说得可是真的?” ——“不,你已经怀疑过复青一次了,这次还要对自己的亲生胞弟心存疑虑吗?” ——“可若她说的是真的……” 在听到沉云望的心声的一瞬间,我差点没有笑出声来,方才那二人在我面前演得那副兄弟情深的模样,原来并非毫无裂隙啊。 我驱使着浑身的力气,调动着触须往上攀,对方似乎也觉察到了不对劲,但他一个功力尽失的废人,在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如何,就已经被我用触须完全捂住了口鼻。 我将触须,扎进了他的识海里。 —— 沉云望与沉复青是一对孪生兄弟,有相似的容貌和截然不同的秉性,父母和村里的姑娘比起沉云望显然都要更喜欢沉复青。 沉复青脑袋机灵,嘴巴甜,能哄得所有人都眉开眼笑,只要有他的地方他永远都是焦点。 而沉复青性格很闷,不爱说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藏在心里,只会闷头做事,村里的人都怀疑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哪怕他和弟弟的容貌相似,也因为二人大相径庭的性格,无人能够将他们弄混。 沉云望曾以为,这种状态会持续一辈子。 直到他十二岁那年,玉真宗的弟子前来他们镇招收新弟子弟子,谁知一向闷声不吭的的沉云望却有着天生的好根骨,当时还是掌门大弟子的现任玉真宗掌门一眼相中,收做了亲传弟子。 而沉复青却没有灵根。 在测出天赋时,沉复青那错愕且扭曲的神情是我所熟悉的。 因为我就是这样,无数次地在背地里,嫉妒着那些能够修炼的师兄们。看更多好书就到:po1 8er.c o m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兄弟之间的往事,许是入的沉云望的识海,我情不自禁地被他的心绪所牵引。 竟也生出些雀跃出来。 “你天资尚佳,回家好好准备准备,同父母道个别,叁日之后我便来接你。”那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的玉真宗大弟子,抚摸了一下沉云望的头顶,温声道。 “日后,你与他们便也不是一道之人了。” —— “哥!”沉复青拉着他的衣摆,屈膝一跪,将沉云望吓得连忙想要将他扶起:“小青,你这是为何……” “哥,叁日后你能否带我一同去,我想出去长长见识。”他抬起头,语气恳切:“我们兄弟二人从小便在一块,你若是成了仙人,那我们岂不是要分开?” “你将我带走,我在你身旁做个杂役也是好的。” 两张与现在相比,还尚显青涩的容颜面面相觑着,如同并蒂而生的莲。 如果忽略到那恳切目光下,一闪即逝的阴毒恨意的话,这或许是一幅极其动人的画面。 被我审视附身的沉云望是蠢货,感受不到的怨毒的恨,我不是,此时的我真想一脚把这个人踹开。 我心念一动,沉云望竟真的一记窝心脚给人踹了过去。 我愣了愣,原来,我竟是可以篡改人识海里过去的记忆的吗? —— 我这一脚踹得又准又狠,直接将面前的人当胸踹了个倒仰,我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此时可以控制现在的这幅躯体。 被我一脚踹翻的沉复青很快就爬了起来,又上来抱住了我的腿,他的脸色因为疼痛而扭曲,但偏生要做出一副哀婉的模样:“哥,兄长…带我走。” 我被他这幅模样激得一身恶寒,许是没有想到真的有人能够如此得豁得出脸,也是,寻常人也不会把连心蛊往自己的丹田里面种。 此时的我有点怀疑沉云望是否是被沉复青坑得双目失明,根基尽毁的。 我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行为会给沉云望带来什么影响,沉云望真实的性情,怕是真的同意将沉复青一起带走。 一人是前途无量的内门弟子,一人是卑如虫豸的杂役,我甚至不用过多地去想,都能提炼出一个大致的故事框架。 我没空耗在这对兄弟的恩怨情仇里,最终的目的就是让沉云望放我走,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的记忆里面动点手脚,看看能不能找出些有用的东西,好哄骗他将我身上的符纸择取下来。 就在我不断地在他的识海里面翻找着我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一些飞速掠过的片段让我眼皮一跳。 寒意渐渐地爬满了我的全身。 ——